【声入人心/云次方】永夜【1】
阿云嘎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的黑暗与痛苦。硝烟与马蹄声像是一片乌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笼罩了原本宁静美丽的小城。那团云喷射出高热的火焰,烧没了阿云嘎家的稻草房,也烧没了他虽穷苦却温馨的家庭。阿哥牵着阿姊,阿姊牵着他,他抱着家里仅存的一只羊羔,从被烧毁的房子里跑出来,跌跌撞撞一路往城外奔逃去,却被牢固的城门阻住了去路。
城主烧毁了光明神殿,放弃了城里所有平民百姓,准备把他们献祭给信奉黑暗神的反叛军,通敌叛国只为保住自己一条性命。他和阿哥阿姊被围困在人群中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反叛军骑着马拎着沾满鲜血的长枪和盾牌,一路毫无同情心地屠杀,无论老弱亦或妇孺,很多连呼喊声都未发出就眨眼间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怕的要死,浑身颤抖如筛糠,手心里漫布的全都是冷汗,却还不顾黏腻感紧紧地攥着阿姊的手,仿佛感受到阿姊的温度这样就能安心下来。可阿姊的手已经冷得没了温度,她看着逼近的刽子手们,用尽全力深深地、诀别似地看了阿云嘎一眼,然后转向阿哥,点了点头,眼眶里满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地上像是开出了朵绝美的花。
阿哥也点头,无论什么时候都都洋溢着温暖笑容的脸上此时却没有表情。他搂住阿姊,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又过来紧紧地搂住他,把他勒得肋骨都泛着些痛意。
“……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
阿姊的眼泪如解冻了的泉眼止不住地往外涌,她也拥抱着他,在他的额头上亲了又亲,连声地说:“嘎子,我们爱你,我们爱你……”滚热的泪滴落在他脸颊上,烫得他心里酸楚得难受。
阿姊与阿哥把他拥在中间,不留一缕空隙。阿哥最后低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角拍拍他的脑袋。
“千万别出声,也别动。听到了吗!”
“嗯。”他点点头,抱紧怀里的羊羔。羊羔一动不动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身上冰得渗人,仅仅余下一具躯壳躺在他臂弯里。它已经不似从前那见他就咩咩叫冲他撒娇的小家伙了。
“闭上眼。数一万下再睁开,我们就回家。”
阿姊用颤抖的手指蒙住他的眼,阿哥也是,但他的手很热,热得像炉灶上烧着的、要沸腾的水,好似要灼伤他的眼周。
“嗯。”
阿云嘎乖乖地闭上眼。他不是没意识到那个家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却还抱着一丝孩子气的、执拗的希望,盼着满城开的都是生动的白玉兰而不是黄泉路畔的曼珠沙华。在脑海里他回到了每周末全家都会一起去祈祷的光明神殿,阳光透过七彩琉璃撒在他脸上,如同暖融融的液体包裹住他周身。他安静地跪在神像前,默默地祷告着:愿家人安康,生活和睦。
从神殿回家的路上,阿哥阿姊总会一人牵着他一边的手,把他拎离地面打秋千玩。阿姊这时候就会看着天边将落的日头唱“天上的云彩千万朵哎~哥哥可否摘朵送给我哦呦喂~”,声音婉转动听像只春天飞来度假的小百灵;阿哥会在旁边低低地和音,像扇动翅膀的巨大蝴蝶,托举着让这只小百灵飞得更高更自由。阿云嘎也跟着唱,只是他还没变声,唱出来是稚嫩的童音,但已经颇有几分神殿里主持祭司的韵味,阿姊夸他甚至比主持祭司唱得还更好。他当时就是咯咯地笑,说:“阿姊你比我唱得好多啦!”阿哥就宠溺地笑,揉揉他的头发:“你要记得,这歌不能随便唱啊。这是姑娘家唱给心上人的!”回头笑骂阿姊一句没有正形。阿姊俏皮地吐舌头,一头乌黑秀发都被夕阳映成好看的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