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本雅明：驼背小人（下）(10)

这次极为恐怖的袭击在我尚未搞明真相时就被平息了，因此我总是很能理解首先冲向火灾报警器求援的人。它们像祭坛一般伫立在马路边，供人在它面前向主管灾祸的女神祈求。报过警之后，我想象着自己作为唯一知情的行人倾听着遥远的救火警笛声渐渐临近的那一时刻。此时我的心情比看到救火车本身吏加激动。但是当我真的听到了黎报声，不幸事件中最精彩的部分几乎总是已经过去。因为就算真的发生了火灾，人们也看不到火焰。仿佛这个城市妒意十足地在庭院深处或在成排的屋顶上养育着那稀有的火苗，对所有想看一眼这只在火光中炙热而辉煌的赤鸡的人大事戒备，消防队员忙进忙出，但他们的神态好像辜负了人们殷切的期待，如果有第二辆救援车装着皮管，梯子和水箱开进去，那么在一阵匆忙的行动之后它便像前二支队伍一样显得懒懒散散。这支戴着钢盔的强壮的增援队伍简直像是来保护那看不见的火焰，而不是来与之为敌的。
但是通常没等增援的救火车开来，转瞬之间人们突然觉察到，警察不见了，火也已经熄灭。谁也不愿证实是有人纵火。
色彩
我家的花园里有一座废弃了的腐朽亭子，我因为那些五颜六色的窗子而特别喜爱它。每当我走进亭子，抚摸着一块块玻璃的时候，我就使自己幻化了。我把自己染得如同玻璃上的景色：它时而如大火一般熊熊燃烧，时而又灰蒙蒙的；时而如细小的火苗一般闪闪烁烁，时而又葱葱郁郁的。这就像创作一幅水彩画。只要我拨开一片潮湿的云彩，那些景物就会朝我敞开怀抱。吹肥皂泡时也是类似。
我幻想自己在肥皂泡里飘过整个房间，我沉浸在这种缤纷的游戏之中，直到泡沫破碎。当我仰望天空，当我玩耍珠宝，当我阅读书籍时，我都会把自己迷失在色彩里。孩子们随处都可以发现他们的猎物。那时候可以买到一种巧克力，它们被交错有致地排列在精美的盒子里，其中的每一粒又被彩色的锡纸包裹，^这些小小的艺术品被毛茸茸的金线扎住口，它们闪烁着绿色和金色，蓝色和橙黄色，红色和银色的光芒。盒子里不会有重复颜色的巧克力放在一起。那五彩缤纷的颜色有一天迎面扑来，直到现在我还能感到当时我的目光紧紧吮吸住的那一份甜蜜。这份巧克力的甜蜜滋味与其说化在我的舌尖，不如说荡漾进了我的心里。这是因为在我品尝这种甜蜜的诱惑之前，已经有一种更高的美感彻底超越了那种较低的欲望，并且使我进入了另一境界。
针线盒
虽然我们家里已经不用那种把睡美人刺伤，让她沉睡了一百年的纺锤了。但是我们的妈妈和雪天里经在窗边的白雪公主的王后母亲一样，下雪天也拿着针线坐在窗边，而她做针线活时也全凭那个顶针才没有被刺出三滴血。然而顶针的上端却自己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側面的小坑也像被刺伤后留下的痕迹。如果把它对着光，那个我们的食指熟悉的幽暗洞穴的尽头就会被映得通红。我们喜欢戴上这个小小的王冠，悄悄地做一次国王。当我的手指上戴着顶针的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女仆们那样称呼母亲。她们的本意是“尊敬的夫人”（gnädige Frau），但是却把前一个字的音节弄得残缺不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们是在叫“缝纫夫人”(Näh-Frau)。不过对我来说也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头衔来描绘妈妈无比威严的权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