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本雅明：驼背小人（下）(9)

不幸事件和犯罪事件
城市每天都重新给我对这些事件的承诺，而到了晚上这些承诺却每每落空。就算出了事，等我赶到现场时一切也已平息，就像神仙在凡夫俗子面前须臾即逝。被抢劫一空的橱窗，运出一个死尸的房子，一匹马跌倒的街道——我在这些地方站定，为了把那些事件所留下的气息好好闻个够。但是随着那些好事者向四处散去，连那一丝气息此时也已烟消云散了。当救火车由快马牵引着驶向未知的失火处时，谁能看清它的行踪？隔着救护车的毛玻璃谁又能窥视里面的情形？不幸从街上飘过并扑向那些车子，我无法捕捉它的踪迹。然而有一种车比已经提到的更加奇异，当然它会像吉普赛大篷车那样固执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这些车子让我感到阴森可怖的仍然是那些窗户，它们被铁栅栏牟牢地封着。虽然铁条之间的距离很小，根本不可能有人从里面钻出来，但我还是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我臆想中关在里面的那些罪犯。
我当时不知道这些车子押解的只不过是一些文件，而因此格外深刻地体会到这些令人窒息的车辆是运输不幸与灾祸的罐车。让我每每觉得惊心动魄，唯以自拔的还那条运河。河里的水是那么幽暗，水流得那么缓，以至子它好像与所有悲伤的事物都是难兄难弟。然而，挂在每座桥边与死亡联姻的白色敉生圈却徒有虚名，我毎次经过时，它们都依然玉体未解。最后我只好满足于看看讲解如何为溺水者救生的牌子，但是这样的讲解牌就像佩加蒙博物馆①的石头武士一样让我感到陌生。
①译者注：坐落在柏林大教堂附近的一个大型博物馆。佩加蒙是十九世纪出土的一座希猎古城。
对于这些不幸事件，处处都被预先防备了。城市和我都能让它化险为夷，可是它却无处可寻。唉，我多想能够透过伊丽莎白医院紧闭的护窗板向里窥视！当我从绿佐福路走来，我发现这里有几扇护窗板大白天关闭着。对于这个疑问我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房间里住的是“重病号”。在犹太人当中流传着一个关于死神的故事：死神的手指向哪家埃及人的房子，这家的头胎就必须死去。听过这个传说的犹太人在想象那些房子的时候一定和我揣测那些紧闭的护窗板一样充满恐怖。但是死神果真恪守其业吗？还是有一天护窗板会敞开，那个重病患者会变成一个康复者躺在里面？对于死亡，火灾和敲在窗上却没有打破坡璃的冰雹，难道不能有人再去助一臂之力吗？当不幸和罪恶终于发生时，与这些事件有关的想象完全被击破，梦与现实的界限被抹平这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吗？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出自一个梦呢，还是真有其事，让我多次梦见了它。
总之每当我触摸到门链时就会想起这件事。
“别忘了先插上门链。”每当我被准许去开门时总会听到这样的叮咛，直至今日我还像童年时代样惧怕有一只脚插进门缝。而在这种担惊受怕的经历中还有一件恐怖事件像炼狱之苦般无限延伸着，这个恐怖事件显然是因为没有插好门链而引起的。父亲的工作室里站着一位先生，他穿得并不坏。对于母亲他好像视而不见，说话时旁若无人，好像母亲只是空气。而我在隔壁房间的这个事实对于他更是微不足道。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很客气，似乎不带特别的威胁性。但是当他沉默的时候，那种寂静却格外可怕。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话，父亲的生命安全真是千钩一发。他当时可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来不及离开写字桌，只站起了身，想把这位破门而入、已经站定脚跟的先生赶出去。但那位先生巳经先发制人，关了门，夺过了钥匙。他断了父亲的后路，对母亲更不放在眼里。唉，最不堪忍受的是他对母亲的视而不见，就好像她与这个凶手兼勒索犯是一伙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