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十二)(3)
我激动地迅速说道:“您对听不懂我的话感到高兴。正好说明您听懂了我的话。”
“当然,我有这种表现,先生,不过,您也说得太玄乎了。”
我把双手放到较高的梯级上,并把身子向后靠,以这种几乎无懈可击的姿势——这种姿势是摔跤运动员用以拯救自己的最后手段——问道:“您用一种有趣的方法拯救自己,即假定您的情况和别人的完全一样。”
接着,他变得大胆起来。他把双手交叉地放在一起,为的是使自己的身体保持统一,然后颇有些勉强地说道:“我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为了反对大家,譬如说,也不是为了反对您,因为我不能这样做。不过,要是我能办到这一点,我会感到高兴,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不再需要引起教堂里的人们的注意。您知道我为什么需要他们注意吗?”
这个问题使我进退两难。无疑地,我并不知道,而且我相信,我也不想知道。当时我就对自己说,我根本也不想到这里来,可是这个人强迫我听他讲话。所以,我现在只需摇摇头,就能向他表明,我并不知道他所提的问题,但是我不能摇头。
站在我对面的这个人微微一笑,然后蹲了下来,做出想睡的鬼脸说道:“我一向对自己的生活缺乏自信。我只是用一些非常陈腐的观念理解我周围的事物,我总以为,这些事物曾经生存过一次,但是现在,它们正在沉没。亲爱的先生,我一直有兴致观察事物,总觉得在它们向我显露之前,它们可能会是什么样子。它们可能是美丽的和心平气和的。想必只能这样,因为我常常听到人们以这种方式谈论它们。”
由于我默不做声,满脸不由自主地抽搐,表现出不快的神色,他便问道:“您不相信人们是这样谈论吗?”
我觉得必须点头同意,但我不能这样做。
“真的,您不相信吗?啊,听我说吧: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次,我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后睡眼蒙昽地听到我的母亲以自然的语调从阳台上向下问道:‘您在干什么,我亲爱的。天气这么热。’一位妇女从花园里答道:‘我在绿树下吃野餐。’她不假思索地说,而且不太清楚,仿佛这是人人都该预料到似的。”
我以为此人在问我,因此我把手伸进了后面的裤子口袋,装做寻找东西的样子。可是,我什么也不找,只是想改变一下我的视角,以便表明我在参与谈话。在这种情况下,我对他说,这一事件非常奇特,我根本不理解它。然后我补充说,我不相信它是真的,想必它是为了某种目的——我对此一无所知——而编造出来的。然后我闭上眼睛,因为它们使我痛苦。
“啊,您和我的看法一致,这很好。您为了告诉我您的这种看法而把我留在这里,想必是出于大公无私的目的。对吗?我不能笔挺地走路,而且步履维艰,不能用手杖敲击铺石路面,不能轻轻触摸大声地从我身旁走过的人们的衣服,但是,难道我该为此感到羞愧吗?——或者说,难道我们该为此感到羞愧吗?——我不过是一个长着方肩的幽灵,沿着一幢幢房屋跳跃,有时消失在陈列窗的玻璃里,难道我没有理由对此表示不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