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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短篇小说编(六) 变形记·下(4)

2023-03-05卡夫卡短篇小说 来源:百合文库
    三
    格里高尔所遭受的使他吃了一个多月苦头的重创——那只苹果作为可以看得见的纪念品还一直留在他身上,因为没有人敢取走它——好像使父亲也想起了格里高尔尽管具有他目前这种可悲的、令人憎恶的形态,却依然是家庭的一个成员,人们不可以把他当敌人对待,而是应该把吞下并忍受厌恶、彻底忍受厌恶看作是家庭义务的准则。
    即使格里高尔现在由于受了伤也许永远丧失了灵活行动的能力,眼下像一个老弱病残需要用好多分钟才能横贯他的房间——在高处爬行已是不可能——可是他为自己状况的这种恶化还是得到了一种在他看来完全足够的补偿,这就是每到傍晚时分那扇他惯常在一两个小时前便加以严密观察的起居室门便会打开,致使他躺在自己房间里的暗处,不为起居室里的人所看见,可以看见全家人坐在照亮的桌子旁边,可以倾听他们的谈话,可以说这是得到全体应允的,所以完全不同于已往。
    不过,这不再是昔日那种轻松活泼的闲谈,已往每逢格里高尔在小小的旅店房间里不得不疲惫不堪地钻进潮湿的被窝里时便常常怀着几分渴念想到那样的情景。他们现在往往很沉默。吃罢晚饭后不一会儿父亲便在扶手椅里睡着了;母亲和妹妹相互告诫保持安静;母亲把头低低地俯在灯下,给一家时装店缝制精致的内衣;已经当上了售货员的妹妹在晚上学习速记和法语,将来也许可以谋到一个较好的职位。有时父亲醒过来,仿佛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睡了一觉了似地,他对母亲说:“你今天又干了这么多针线活!”说罢立刻又睡着了,母亲和妹妹则神色疲倦地相视一笑。
    父亲怀着一种固执,在家里也不肯脱掉他那身制服;睡袍一无用处地挂在衣钩上,而他却穿戴得整整齐齐在座位上打瞌睡,仿佛他时刻准备着应差,在这里也等候着上司的吩咐似的。因此虽然有母亲和妹妹加以悉心保护,他那身一开始就不是簇新的制服还是渐渐显得脏了起来,格里高尔常常整夜整夜地望着这身沾着层层污渍、闪着经常擦拭的金纽扣亮光的衣服,老人就穿着这身衣服极不舒服却又极安宁地睡觉。
    时钟一敲10点,母亲便轻声细语,设法唤醒父亲,随后便劝说父亲上床睡觉,因为这里睡不安稳,父亲6点就要上班,极其需要睡个安稳觉。但是由于自从他当上杂役以来便犯上了这种犟脾气,他总是坚持要在桌子旁边多待一会儿,尽管他通常都会睡着,后来反正得花尽九牛二虎的力气才能说动他以床换扶手椅。不管母亲和妹妹怎样和声细语劝诫他、催促他,他总要慢慢摇上一刻钟脑袋,闭上双眼,不站起来。母亲扯他的袖管,对着他的耳朵说些奉承拍马的话,妹妹放下功课过来帮助母亲,可是父亲就是不听劝告。他更深地沉陷在他的扶手椅里。直到妇人们抓住他的胳肢窝,他才睁开眼睛,交替着望望母亲和妹妹并惯常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我的平静的晚年。”于是在这两位妇人的搀扶下,他站起身来,颇费周折,仿佛他对他自己便是极沉重的负担似地,让妇人们一直扶到门口,在那里挥手叫她们回去,独自继续往前走,而母亲和妹妹则急忙分别扔下针线活和笔,追上父亲,以便继续助他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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