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疑惑(8)

我的脸发烫，胸口越来越痛楚。要是可能，我真想当场把杀妻的罪恶一一供认出来。这念头，仿佛狂风暴雨，在脑中激烈翻滚。这时，我座位前的席子上，梦幻般出现一双雪白的夹布袜。接着，看到和服下摆上绘的花样，霞光缭绕的波浪之上，隐约可见松柏与仙鹤。再后来，金线织的锦缎腰带，荷包上的银锁，白色的衣领，依次看上去，直到高岛田发髻，上插沉甸甸、亮光光的玳瑁梳和簪子，映入眼帘时，一种身陷绝境的恐惧，逼得我快透不出气来，不禁双手伏地，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杀人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
    中村玄道讲完后，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后来事的，就不用再说了。但有一件事应该告诉先生，说来可怜，打那天起，我就不得不背上疯子的名声，来了此残生。至于我究竟是不是疯子，一切听任先生明断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疯子，使我发疯的，难道不正是因为潜藏在我们人类心底的怪物所致吗？只要那个怪物存在，今天嘲笑我为疯子的那些人，明天没准儿也和我一样，会变成疯子。——我是这么想的，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春寒中，灯火在我和这位阴森的客人之间，依旧闪烁不已。至于询问他缺一指的原因，我连问一声的气力都没有了，唯有背对着杨柳观音，默然坐在那里。
    大正八年（1919）六月
    罗嘉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