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疑惑(2)

    “这么晚，还在您百忙之中来打扰，实在抱歉得很。但有点事想求先生，便顾不上失礼，冒昧前来。”
    我这才从惊愕中恢复镇静，趁他说明来意的工夫，开始从容地打量他。他额头挺宽，两颊消瘦，灵动的眼睛与年龄不大相称，头发已经半白，人很斯文。和服上虽然没印着家徽，但穿着外褂和裙裤，倒也不寒酸，而且膝盖前还端端正正摆着一把扇子。猛然间，我发现他左手少了一指，这一下又刺激了我的神经。目光不由得赶紧躲开那只手。
    “您有何贵干？”
    我合上正读的书，冷淡地问道。不用说，对他的唐突到访，既感意外，也很恼火。而且，别墅的守门人对来客的事，竟不通报一声，也有些讶异。可来人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再次头低到席子上，依旧照本宣科似的说：
    “没来得及告诉先生，我叫中村玄道，每天去听先生讲座，当然了，那么多人里，恐怕先生未必记得我。今晚也算是我们的缘份吧，今后还请先生多指教。”
    总算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来意。但清静的夜读被打断，仍然感到不快。
    “这么说，是对我的演讲有什么疑问吗？”
    与此同时，心里已拟好颇为得体的下文，准备将他挡回去：“有问题，请明天课堂上再提吧。”可是，对方表情纹丝不改，视线始终落在膝盖上。
    “不，不是有问题。我没什么问题，只想就自己的行为和对善恶的判断，请教先生。现在算来，大约在二十多年前，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结果我对自己，竟怎么也弄不明白了。因此，想请教您这位伦理学界的大家，一切自会有分晓。所以，今晚冒昧造访，还望先生鉴谅。在下的遭遇虽说乏味，可否烦请先生一听？”
    如何回答，我多少有些踌躇。诚然，从专业来讲，我的确是个伦理学家，但是，很可惜，我不是那种机灵的主儿，要活用专业知识，临机应变，当即解决眼前的实际问题，却不敢自负有这种本事。对我的犹豫不决，他大概早已察觉，抬起一直落在膝盖上的视线，胆怯地看着我的脸色，声音比刚才自然多了，恭敬地恳求说：
    “当然，我并不勉强先生，非给我一个正确的判断不可。只是我已到了这个年纪，一直为这事所困扰，哪怕向先生诉说一下我的痛苦，对自己多少也是一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