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人间(10)

外祖父摸摸他的头，说：“他是吃不上饭啊，可是我的食物有限，不够你们都来吃啊……”
母亲靠在墙上，叹着气说：“他吃不了多少……”
“是没多少，可是几个没多少加起来就太可怕了……”
每次，外祖父总让尼古拉坐在自己膝盖上，亲自喂他饭。他把土豆和面包嚼碎了，用弯曲的手指塞到尼古拉的小嘴里，弄得尼古拉那薄薄的嘴唇上和尖尖的下巴上满是土豆渣。喂了一会儿，外祖父就掀开他的小衬衫，用手指摸摸他那鼓鼓的肚子，沉思着说：“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在吃点？”
母亲坐在房门旁边的黑暗的屋角里，说道：“你不是明明看到他伸手想够吃的吗？”
“小孩子不懂事！他不知道自己该吃多少……”
他又往尼古拉嘴里塞进一口饭。望着外祖父喂饭时的那副模样，我感到羞愧、难过，同时又感到恶心，喘不过气来。

“好了！”外祖父最后说，“抱给你母亲吧。”
我接过尼古拉，但他还在“哼哼”地叫着，向饭桌探着身子。母亲站起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伸过手来接住尼古拉。她的胳膊瘦的皮包骨，细长的身躯瘦得像一株折了全部树枝的枞树。
母亲几乎变成了哑巴，很少再用那种激昂的声音说一句话，有时一整天都不说话，默默地躺在屋角里，就像在等死一般。
母亲的死，我的确预感到了。我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而且外祖父也常常谈到死，唠叨得令人心烦。特别是到了晚上，天黑下来，窗外飘进一股像羊皮一样温暖的浓浓的霉味，这时外祖父就唠唠叨叨地谈到死。
外祖父的床摆在靠前墙的屋角里，几乎紧靠着圣象。他睡觉时头冲着圣象和小窗户。他躺在黑暗中，每天都要唠叨很久：“看来活不了几天啦。我们有脸去见上帝吗？见了上帝说些什么呢？辛辛苦苦忙了一辈子，做过一些事情……落得个什么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