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昆:隐娘(4)
我想到父亲那缕胡须飘然落地。
密柜门外的油灯火光一闪,我慌忙爬到角落,紧闭双眼。
没有任何声响,只一阵微风拂面,轻如飞蛾振翅。
我睁开眼,一时间深为眼前景象所困惑。
一个椭圆形物件悬在面前约三尺①远处,形似蚕茧,大致有我小臂粗。它散发清辉,无热无影,仿如明月碎片。我着了迷,爬近了些。
①译者注:1尺约为0.33米。
寒凉光芒似融冰一般从中流泻而出,随之有微风拂动垂髫,轻打我颜面。不,它不大称得上是个“物件”,更像匮缺实体的“否物质”,撕裂了密柜内的浓黑墨色,吞噬黑暗并将之变为光明。
喉咙焦渴,我用力吞口唾沫,颤巍巍伸指去摸那银光。一瞬犹疑之后,我触到了它。
又仿佛触之无物。既无灼肤的炽热,亦无刺骨的冰寒。指尖的虚无更证实我视其为否物质的初判。而五指也并未从后侧穿出,而是完全消匿于银光之中,一如将手探入虚空的无底洞。
我骤然收手,验看五指,尚能摇动,看上去毫发无伤。
光洞中忽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我胳膊往银光拽去。我还来不及喊,眼前即已被茫茫亮光笼罩,浑身受一种坠落的感受挟裹,仿佛自参天槐树之巅坠向无法企及的地面。
山峰似孤岛,浮于云彩间。
我想找条路下山,雾林却总叫我不辨方向。往下,只管往下。我告诉自己。而雾气越发浓厚,甚至有了实体,狠命推去,云壁仍不动摇分毫。无法,我只得坐下,抖抖索索绞出发间露水。面上的湿痕混着眼泪,但我不会承认。
她从雾中现身,不发一言,召我随她回山顶。我只得从命。
“你不善躲藏。”她说。
我不答话。既然她能越过将军府重兵把守的高墙大院,从密柜里偷走我,我想,我根本无处可藏。
我随她穿过密林,重回峰顶。艳阳高照,一阵风掠过,卷起落叶,漫天金红。
“饿吗?”她问,语气并不凶。
我点头。这番话语兀地令我戒备全消。父亲从不过问我饥饱,有时我会梦见母亲为我做朝饭,现烤环饼配幽菽。比丘尼带我来这里已三天,我只吃些林中采的酸浆果与地下挖的苦菜根,除此以外,颗粒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