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昆:隐娘(3)
“我家虽不穷,可钱也不是偷来的。我阿爷忠心事主,效命魏博节度使,尽职尽责。”
“苦海无边,人皆盗贼。”尼姑说,“忠义算什么操守,左不过加紧偷盗的借端罢了。”
“那师太不亦是强盗?”我怒得脸红发烧,“你四处讨食,不劳而获。”
她点头,“确然如此。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若命中为盗,则成其上盗,盗亦有道。”
“师太又遵何道?”
“鄙弃伪道,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修炼绝学,舞炬以昭暗世。”
我大笑,“上盗师太有何绝学?”
“盗命。”
密柜内既暗又暖,樟脑药香弥漫。柜门狭缝间透入微光,我将被盖拢在周围,身如倦鸟偎巢。
寝间外,巡兵的脚步声在廊道里回荡开去。他们每过转角,便传来盔甲与佩剑相碰的清音,宣示时辰的流逝与清晨的迫近。
比丘尼与父亲的对话复现在我脑际。
“若交予贫尼,贫尼愿收她做弟子。”
“佛门错爱,在下惶恐,但恐难从命。小女当待家中,侍我左右。”
“押衙若不自愿交出,休怪贫尼不顾情面,动手劫人。”
“师太竟以劫人相要挟?须知老夫行走刀尖,况这宅邸上下有五十精兵把守,若小姐蒙难,必拼死相救。”
“贫尼并非要挟,只是告知押衙:即便你将她藏进铁箱,锁上铜链,沉入海底,贫尼想劫走她仍易如反掌,何不用你髯须试试此匕?”
寒光一闪,利刃夺目。父亲随即拔剑出鞘,金属相磨的声音紧攫人心,我胸中狂跳不止。
而比丘尼已消失无踪,眼前唯余道道斜阳。余晖下,几缕花白胡须失了凭靠,轻飘飘落向地面。父亲大惊失色,手掌抚上脸颊,皮面上匕首凉意未消。
髯须落地,父亲拿开手掌。他脸上有一片净皮,苍白似晨光中的铺路石板。没有见血。
“女儿莫怕,今晚爹派三倍兵力把守,你娘亲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
可我禁不住害怕,怕极了。我想到尼姑脑袋周围那圈光华。我喜欢自己这头浓密长发,丫鬟说与我母亲当年一样,她每晚睡前都要细篦百遍。我不想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