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渠(3)

上车的时候，我忽而听到远方传来清脆的铃响，时远时近。不知是哪里的商客路过，给这片黄色孤岛一点微弱的信号。我知道，这样的铃声以后可能不再听到了，所以我期待铃声响后能看见驼队。
我终于没能看见那支驼队。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过了很久，周围已经没有黄沙了。
十一岁，第一次与家告别。我的童年似乎也随之翻过，匆匆地，毫不拖泥带水的翻过了。
搬迁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座遍是丘陵的城市。它们的起起伏伏和沙丘一样，只是弧度没有沙丘饱满，也没有肆虐的狂沙。过眼全是一派青葱。坐在车子前排的父亲脸上徘徊着笑意，他看着手中地图，上面有一个明显的圆圈：“师傅，可以停了。”
南方小城，多少年过去，一切于我们相安无事。
我顺利的考上一所大学是在1989的夏天，那是我第二次离开自己居留的地方。临走时，全家都为我送行。收拾东西时，奶奶往我包里偷偷塞了十块钱。我怕她因为我的反对生气，所以就装作没看见。老人嘛，年纪越大脾气也变得不怎么好了，为一点小事也会耿耿于怀。

大学四年，日子过得就像流水账。
大四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本来准备大学毕业去深圳找个工作定居的。刚想招呼父亲他们，却收到了爷爷的病危通知——为了不影响我学习，全家人都瞒着我爷爷病了这件事。以前年轻时在沙镇吹足了风沙，加上他晚年染上的抽烟酗酒。爷爷患上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了。
爷爷住在县城的一家小医院里。因为他大抵猜测到了自己的病情，吵着要放弃治疗，要回去。
“回去”不是回寓所，是回沙镇。
其实在强迫让爷爷和我们一起离镇后，我们就逐渐和解了。尤其是父亲觉得心有愧疚，后来爷爷的什么想法他一直都很尊重。可这次他犹豫了，宁愿出医药费用，也不愿爷爷走远。
爷爷的身子更弱了，曾经脸部的丰满肌肉都萎缩地皱着，纯白的头发日益稀疏。他总是侧身靠窗卧着，看着远方的山，缓缓的流云。我们看他，他看风景。那悬在床头的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像一个沙漏，记录着岁月，倒数着尽头。
在一个如平日般平淡的黄昏，午睡了很久的爷爷醒了。那天父亲有事不在，只有我和奶奶在病房。奶奶见他醒了，给他端水，让他多少起来喝一口，他摇摇头：“我要回家，要回沙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