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渠(2)

“来时负黄沙，去后覆黄沙。”爷爷说这是祖训，但我不理解这句话。他又说自古中国传统讲得就是落叶归根，没什么不好懂的。后来想想，这就是他当时不愿离开的原因吧。
在沙镇，我度过了一个并不算愉快的童年，却也没想过什么遗憾不遗憾的。
终于在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做了决定。离开沙镇，另迁别处。这一想法最终得到了我和奶奶的支持。父亲和我想法一样，是一直主张要走的。他这个人很有一套说辞，连原先不同意的奶奶，最终也在父亲的软磨硬泡下被说服——“至少，出去看看吧，有些东西，一辈子看不到的。”
至于爷爷，他是不会走的。
“犟骨头！这里有什么值得你呆的？环境差，路差，什么都差！不走？算！”奶奶拉上最后一件行囊的系绳，冲爷爷斥道。
面对奶奶的呵斥，爷爷竟然没有反驳，只是漠然地盯着奶奶看了一眼，仿佛他们并不认识。然后就背过脸去。
“你们走你们的，我管不了。反正我不走。”
“不走就不走，哪个还求你了？”奶奶把眼睛一瞪，走到门口招呼我们快点动身。走之前，她还顺走了爷爷挂在土墙上的的旧棉帽。那上棉帽上面积了点沙，奶奶抓起略微抖动一下，然后递到我手上，示意我拿着。我看了眼爷爷，他没看我，依旧是背着。

“爸，收拾下东西吧，我们要走了。”父亲突然出现在门口，我愣愣地看他。
奶奶听完垂下了手中的包，看看我，又看看父亲。
本来一直背着我们的爷爷听了父亲的话也回了头，显然，在他冷漠的眼神里，同样透出了几分疑惑。
还是父亲打断了这房子里片刻的安静，他向爷爷走去，从衣服口袋掏出了一个被衣服弄皱的卡片，上面写着房产转让的明细。
看到了那张纸片，爷爷不再沉默了。他接过父亲选在手中的纸片，上面的红色章印在焦灼的空气里抖动。那种红色，是不属于这里的。
他接过纸片，把它撕了粉碎。零散的小纸片落在地上，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抹红色。
撕掉纸片之后，爷爷抬头盯着父亲，用手指了指他的鼻尖：“逆子，不孝。”虽然爷爷没有发怒，但我从这活里听出了爷爷心中久积情绪的克制的一刻爆发。他的胸脯起伏着。贴背的，被汗水浸湿的衬衣时紧时松，在燥热的空气遏制的近乎窒息……
“走了。”
走了，最后我们都走了，离开是深知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们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独留下了老屋的四壁屋顶，那些笨重的家具卖的卖了，送的送了。只记得最后一样被抬出老屋的是方方正正的桌，搬到门口时不小心碰到墙角，撞掉了一小片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