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漫游者(3)
自从她去美国之后,就这个旧房子挥手告别了,丢掉了这个塞满堆满杂乱往事的记忆容器。她本以为可以把过去的一切抛在脑后,在纽约,她住在切尔西酒店,隔壁就是狄兰·托马斯开枪自杀的房间,酒店里有那么多艺术家的幽魂在飘荡着,她也和他们一样过着轻飘飘的生活,一切都那么轻盈,时间没有落上历史厚重的灰,亦没有被苦难镀上神圣的金。一切都是塑料制品,不必保存,不值得留念,经历过后便可忘怀。安娜似乎更容易接受这一切,她曾对瓦西里表达过,她一直相信这是一个野蛮的世界,战乱、饥饿、帮派斗争和毒品每天都在不停地夺取人们的生命;流水线上的服装、塑料制品、可以被大规模复制的艺术品正在杀死人们的审美;愚蠢的政治宣传、极端的民粹主义、明星八卦和政客绯闻一寸寸蚕食掉人性思考的光辉。这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世界,你来到世界上,就是等待被规训,被杀戮,从肉体到灵魂。
但自从她开始接受,自己终将会在这样一个可悲的世界里死去之后,她的日子就变得好过了不少。
很多次,瓦西里都告诉她不要这样想。瓦西里有一种能力,说能量可能更准确些,可以让她有勇气回望过去。但如果她厌烦了真实的一切,只要牵起瓦西里那只骨节分明但柔软的手,他就可以带她从这个疯狂的世界退一步,随时随地。
三年了,她都是一个轻飘飘的人。弟弟的离开,让她不得不再次回到大地上。
夜行西飞,航班降落在凌晨的布鲁塞尔。圣索洛的民用机场正被军方控制着,安娜只能转乘火车。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瓦西里还在,她也不必以这种方式和她母亲相对。但一路上所有的事物都在极速褪去颜色,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圣索洛拱廊街93号她在凌晨到达圣索洛,这一座因陆上交通发展起来的城市,人们崇拜车站。火车站位于老城区的中央,这里干净而庄严,高耸的蜗形吊顶、彩色的玫瑰花窗,一种近乎于圣洁的光晕笼罩着整个火车站。几年前,成千上万的人们就是从这里踏上流放和劳改的车厢,走向狰狞和毁灭。这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是无数的人和无数家庭噩梦的开场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