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8)

“我这一生啊，戏都唱足了，唱够了。这辈子可以在这开天辟地，千秋万代的大戏中演一把，我这辈子值了。可惜那个婴孩没有我这样的硬命啊！”
母亲望向我，
“忆陵，好好把戏唱下去，听到了吗？这戏里的气骨我们可永远不能丢，这世间再怎么变，也得好好把它唱下去。”
母亲紧紧攥住我的手，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母亲嫁给父亲时，父亲学木匠已经两年。可母亲知道那封信上端正方庄的字绝不可能出自一个只为木匠的人的手。洞房的夜晚，父亲对母亲伸出手，
“李雪言同志，你好，我是徐磊同志，今后我们可是一起并肩作战的革命者了。”
母亲将右手迎上去，
“你好，徐同志。”
当时，中国正上演着轰轰烈烈的国民大革命，国民革命军一路长驱北上，民间不少志士青年闻声响应，纷纷一腔热血投身革命。
父亲便是在北伐期间加入了中共地下党组织。根据党组织的安排，父亲来到了镇上，乔装为木匠的徒弟，负责南京地下的联络工作。

母亲问他为什么会想要娶她？
父亲略带羞涩地回答：“其实是因为组织工作需要，得假扮夫妻方便行动，他们准备给我安排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同志来做我的妻子，我怕到时两人不合拍。这时，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想起你来了，那天，你盯着我的眼睛看时，我总觉得我俩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是通的，从你看那个婴孩时的神情，我知道你是一个心善的人。而且，我喜欢听你唱的戏，让我想起了我的娘。恰好你不久之后征婚，我便抱着侥幸心态去试一试，没想到，你真的同意了。”
母亲笑笑：“那以后我唱足本的《红鬃烈马》给你听。”
父亲握握母亲的手：“好，我等着，慢慢听。”
父亲的娘在父亲很小时候便去世了，小时候，他母亲经常给他讲戏段儿，最爱讲的便是这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父亲的娘生前没有留下任何影像照片，时日久了，父亲都不大记得他母亲的样子，只是记忆里还依稀存着他母亲那几句哼哼唧唧的唱词儿。
这些父亲的事儿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我从出生起没见过父亲，只有现在眼前那几张黑白的照片告诉我父亲的样子，透过照片，我看到父亲那显眼的剑眉，眼神里带着的东西，我明白为什么父亲选择了母亲，那种东西我在母亲眼神里也常常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