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丽娜·弗洛雷斯:塔尔卡瓦诺(2)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我们用沾着瓜肉的鬼脸炫耀我们的幸福。我们冲着邻居们一张张疲惫忧伤的面孔嬉笑。那时恰逢捕鱼产业遭遇危机,大家都没有工作,失业的人们经常在街上游荡,脸上挂着不堪重负落荒而逃的神情,仿佛一群吃了败仗的士兵。事实上,只有我父亲才是落败的军人。在海军部队待了十五年后,他被除名了。虽然这正好发生在形势最糟糕的时候,但他不是因为经济危机而没找到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不愿从头开始。
放暑假之前,我的父母之间发生了某种争吵。我之所以说“某种”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直接吵架,甚至连语言的交流都没有。这是他们一贯的方式。这是我的记忆中另一段非常清晰的片段。我们一家人——父母、姐姐、妹妹和我——围坐在厨房的餐桌边,桌子中间摆着一盘硬面包,每人面前一杯寡淡如水的茶。几天前,家里的食物开始匮乏。母亲说她把面包加热了一下,这样吃起来能软一些。谁也没有接她的话。面包热焦了,现在不但更硬,还黑得跟炭似的。我们默默地喝着茶。突然母亲站起身,抓起一块麸皮面包尖叫着朝墙丢去。从她手臂的动作中我看出了她的怒火,仿佛扔出去的不是硬面包而是块石头。面包落到木地板上的撞击声倒确实像石头。姐妹们和我望着地上的面包,母亲若无其事地重新落座,但端起茶杯的时候手不住颤抖。刚喝一口茶,她又站了起来,这一次是回房间。
我们听到她在抽泣,姐妹俩立刻跟着她进了房,挨着她在床沿坐下——从我坐的位置能看见这一幕——和她相拥而泣。
父亲在整个过程中始终盯着自己的茶杯,但一口也没喝,一句话也没说。我也只是喝着自己的茶,和他一起在厨房里待着。我留在父亲身边而没跟母女三人在一起,但并不是帮着父亲。我不站在任何人的一边。那时候的我像欣赏电影的观众一样看待家里的问题。这个家庭里每段不幸的故事仅仅在我目睹的那几秒内能令我动容,过后很轻易地就被我抛诸脑后。我丝毫没有为父亲的沉默和他注视着茶杯时空洞的表情而担忧。能保持置身事外是件幸福的事。我确信自己能在朋友们的陪伴下,靠自己的力量设法应对。
于是我几乎整天都在卡米罗和潘丘这对加拉斯科兄弟家里度过。我们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兄弟俩的父亲在北方当矿工——他是我们小团体里唯一一个有工作的爸爸;母亲整天都在加拉斯科奶奶家里照顾刚出生的女儿。潘丘是弟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细长的脖子、宽阔的后背和一双短腿令他外表看似呆板,这副外表与他释放出来的汹涌的能量完全不相称。从小他就擅长策划历险招惹麻烦;当然都不是什么危险事,只是孩童们的调皮捣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