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丽娜·弗洛雷斯:娜娜阿姨
我躲起来了,沉浸在一片模糊的昏暗中,被一条浮动的光带团团围住。这个光带是我的藏身之处唯一的边界。是的,我躲起来了,虽然不太记得为何要躲。我知道这是自我保护,只是像在树荫底下躲避阳光的那种保护。我感到平静,同时似乎也是在等待某样东西平静下来之后再走出来。我正躲在床底下。我今年七岁,正听着妈妈呼唤我,她在找我。我头枕在交叉抱着的胳膊上,床底下闻着有灰尘的味道,地板也冰凉。从我所在的地方能看到衣橱最底下的抽屉和床头柜的侧面。最显眼的还是地毯以及地毯上连一幅完整的画都拼凑不起来的彩色纤维。不过假如从房门外朝里看,整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我的床:白色的木头床框,花朵图案的羽绒被。这张床和所有我曾经有过、现在拥有的东西一样,是特意为我挑选的,可我却躲在它底下,感到隐蔽而安全。或许我是在玩耍,我小时候做什么都像是闹着玩。
我只知道打从我记事以来,那个被支撑着床垫的木条和地板包围起来的中间地带就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妈妈的声音近了,我看到她的高跟鞋走进了房间。她又喊了我一声,然后走开继续寻找。她没看见我,于是我走了出来。
“你跑哪儿去了?”妈妈边替我整理衣服边说。她看着真年轻,披着一头天然的深色长发。我很爱她。有时很晚了她还没下班回家,我会胡思乱想觉得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然后就开始大哭,试图回忆起她的脸。有时能想起来,有时不能。那个时候的我以为,唯一能证明我们深爱一个人的方式是能够闭上眼睛就看到她的样子或是想起她的声音。如果妈妈回不来,那一定是我的错,因为我不乖而遭到了上帝的惩罚。这就是那个年纪的我所受到的折磨,浅显、夸张、原因乏味却具体。我从未想象过后来我们的角色会如何翻转,也没有料到痛苦也是一种可以隐藏起来的感情,静悄悄地发酵,在不知不觉中积怨。
“你记得爸爸丢了工作,对吧?”她说话的语气模棱两可,我点了点头。“所以呢……”她深思熟虑想接着说,但话锋一转,“去和索尼娅告别吧。”
“为什么?她要去哪儿?”
“我们去把她的衣服捐掉,捐给一家养老院的老人们。”
“我也去吗?”我微笑着问。
我跑到索尼娅的房间,发现她正坐在床上,身边堆满了黑色塑料袋。她只顾着哭,没有察觉到我的出现。
她的房间是我钟爱的另一个地方。洁白的卧室看起来像医院的诊室。摆在里面的物件也都很实用:一张床,一个衣柜,一盏灯和一只闹钟。三年来,索尼娅每周一到周六下午和我们住一起,周六下午回她“真正的家”——每当她生我的气时就这样称呼那个地方。
我的记忆中一直珍藏着两个时刻,足以描绘出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
第一个时刻是每天的固定节目:我们在她房里玩手影游戏。并没有什么惊艳之处,我们转动手腕张合拳头来模仿打斗的天鹅和蛇。我沉迷其中,不是迷这些动物,而是迷我们所做的这件事——电影里所有的朋友之间或父母与孩子开心的时候都会一起玩这个游戏。索尼娅的手胖乎乎的,像充了气的塑胶手套,因此她做出来的动物形象通常都比较肥硕,把我逗得乐不可支。她说我的手指跟面条似的,于是我试图抓住她的手。一看到这两双手滑稽的巨大差异,她也忍俊不禁。她的手还很粗糙,像一双整天与泥土打交道的手,但这恰恰是与之相反的工作自然而然留下的痕迹,是被肥皂、消毒水、打扫灰尘的抹布和扫把磨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