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兰陵王(3)

①译者注：陆上自卫官级别之一，相当于日本原陆军的下士官。
S似乎放过吹奏的机会。在我的督促下，他终于从锦囊里掏出横笛，向我亮了亮。
这是雅乐①使用的横笛，我第一次拿在手里看了看。
①译者注：日本古代宫廷社寺演奏的音乐。
笛子和武器不同，指头上感受到的是轻捷而又沉实的重量。重量本身存在某种优美。用一百五十年前砍伐的竹子制作而成。避开吹口与七孔，裹以桦树和樱树之皮。再给卷裹的树皮施以赤褐色的漆。然后再将每一孔填进朱红色的漆。头端按照左方为乐的惯例，刻有小而圆的赤地锦断纹。吹奏时其头在左，尾在右。七个气孔，从尾部起依次表达断金、平调、下无、双调、黄钟、盘涉和壹越等日本十二律中的七律。例如，用雅乐演奏黄钟调时，是将此黄钟之音指斥为宫音之调。
据说亚西比德①为了保持嘴唇的优美形态，避免吹笛子。人说，日本的横笛没有这个避讳。
①译者注：亚西比德（Alcibiades，公元前450—前404），古代雅典政治家，将军，苏格拉底至交。曾鼓动雅典公民大会作出决议，发动对西西里的远征。后因卷入渎神罪案，投靠斯巴达，导致远征失败。后逃往小亚细亚，被波斯人杀害。

S不知吹什么曲子为好。我请他吹那首被称为名曲的《兰陵王》①，他先对我说，曲子有点儿长啊。
①译者注：雅乐，壹越调古乐中曲。林邑乐之一。配以单人快步舞。描写北齐兰陵王大破周军的英雄气概。
舞乐①使用的兰陵王面具，下巴吊在另一条纽带上，模仿龙的可怖相貌，并因此闻名。众所周知，北齐兰陵王长恭，为了遮盖自己温和的面孔，戴上一副怪奇的面具，率领五百骑出征。这首乐曲就是根据这则故事而产生的。
①译者注：伴有舞蹈的雅乐。
兰陵王未必因自己温和的面孔而羞愧，抑或他自己暗暗为此而骄矜。然而战争，迫使他必须戴上狰狞的假面。
另一方面，兰陵王也许丝毫不会为此而感到悲哀，他甚至在心里暗暗庆幸亦未可知。为什么呢？因为敌人的畏怖在于他的假面和武勇，正因为如此，他温和而俊美的容颜才能永远得到保护，不受一点儿伤害。
要是死了，秘密就会被揭穿，但兰陵王没有死，他反而在金墉城下击破周的大军，胜利而归……
S眼看就要将嘴唇抵住笛子的吹口时，我不由地将目光转向敞开的窗户。此时，窗外的暗夜电光闪闪。我想象着，这闪电照耀下的广阔富士山麓的暗夜，白天所见到的瞿麦、鸭跖草和蓟草的花，将会浮现怎样的色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