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美国》）卡夫卡 六 鲁滨孙事件(4)

卡尔恰好看见远处有客人从一间地下室酒店里上来，那里的一场游艺演出刚刚结束。卡尔走到他的电梯跟前，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鲁滨孙，因为他害怕他将会看到的情景。令他略微感到宽慰的是，他没有听到那儿发出一声响声，连一声叹息声也没有。他虽然在侍候他的乘客，与他们一起乘电梯上去、下来，但是他无法完全掩饰自己心不在焉，每次往下去的时候他都准备着在楼下会遇上意想不到的难堪的事。
终于他又有时间去看鲁滨孙了，此人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把脸压在膝盖上。他已经把他那顶硬梆梆的圆宽檐帽从额头推到后脑勺上。
“现在您就走吧，”卡尔小声、断然地说，“这儿是钱。如果您赶快走，我还能告诉您一条捷径。”
“我怕是走不了了，”鲁滨孙用一块小手绢擦擦额头说，“我会死在这儿的。您想象不出，我现在多么难受。德拉马什到处带着我下高级饭馆，可是我穿这种装模作样的衣服真受不了，这话我天天都对德拉马什说。”
“这儿您可不能待，”卡尔说，“您想一想，您现在是在哪里。如果人家发现您在这里，您就会受到惩罚，我就会丢掉我的饭碗。您愿意这样吗？”
“我走不了了，”鲁滨孙说，“我还不如从这儿跳下去呢。”说着，他从栏杆间往玻璃采光井里指了指，“如果我在这里这么坐着，我还能忍受得了，但是我站不起来，您刚才离开的那会儿，我已经试过了。”

“那我去叫一辆车来，您坐车去医院。”卡尔说，稍许晃了晃鲁滨孙的两条腿，他随时都有陷入完全麻木状态的危险。但是鲁滨孙一听到医院这个词儿，这个似乎在他心头唤起可怕想象的词儿，他便号啕大哭起来并向卡尔伸出双手请求宽恕。
“别出声。”卡尔说着，轻轻一巴掌把他的双手打下去，走到一个开电梯工的跟前，他在夜里曾给这个开电梯工顶过班，现在请他同样代劳片刻。然后急忙回到鲁滨孙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个一直还在啜泣的人扶起来并悄悄对他说：“鲁滨孙，如果您想让我来照顾您，那么，您可就得自己使劲，现在就挺直身子走一小段路。我带您到我的床上去，您可以在我的床上一直待到直至您觉得舒服时为止。您会感到惊讶的，因为您很快便会恢复过来。可是现在您要放明白点，因为走廊里到处都是人，而且我的床位也是在一个公共大寝室里。您只要引起人家哪怕是一点点的注意，我对您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您的眼睛得睁开着，我不能像拖着一个危重病人那样拖着您到处乱跑。”
“只要您认为是对的，我什么都愿意干，”鲁滨孙说，“可是您单独一人是扶不动我的。您不能把雷内尔也叫来吗？”
“雷内尔不在这里。”卡尔说。
“啊，是的，”鲁滨孙说，“雷内尔和德拉马什在一起。是这两个人派我来找您的。我把什么都搞混了。”卡尔利用鲁滨孙莫名其妙自言自语，推着他往前走，也还幸运地和他一道一直走到一个角落里，一条灯光比较黯淡的走廊从这里通向开电梯工们的大寝室。这时，恰好一个开电梯工急急忙忙向他们奔跑过来，从他们身旁一掠而过。直到现在为止，他们倒也只遇到过一些没有什么危险的情况，因为四五点之间是最安静的时间，卡尔心里明白，如果他现在不能把鲁滨孙拽走，天一亮，白天的活动一开始，那就根本不可能把他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