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盲盒(8)

母亲睡下后，少年坐在床上，用刚开封的百洁布轻轻擦拭，一点点把菩萨宽阔柔和的额头揩得莹亮，直到和幼年时那天一样反射起光来。他悉心感受金属沉甸甸的分量，为即将由它培育起诗的雏形而欣喜不已。如果凡世的诗不可靠，那就让诗在幽玄的境界中自由演化。这菩萨像质地坚硬、寓意神秘、与世隔绝，正是理想中诗的“第一态”。少年怀抱幻想中的诗，就如怀抱自己尚未出世的子嗣。从手心中央缓缓溢出的温润的感触，正以近乎母爱的形式在心中蔓延开来。与此相对，少年鼓足勇气偷出观音像，也有某种复仇的快意在支配他的心绪——这座连接起家庭成员的纽带，将被独属于自己的方式赋予新的特质。隐隐的不安把对抗的种子埋入了心田。没有善恶观的婴儿会出于好奇咬下母亲的奶头，或许倾注在无形之物中的欲念，也早晚要自行脱离幻想的控制，像越狱的囚犯一样在自由自在的世界中散布危险的信号吧…
…少年不愿多想，拉开空无一物的床头柜，把观音像塞进去，关紧抽屉，再用钥匙牢牢锁死。他轻声打开窗户，卯足力气，把钥匙尽量扔远，秋夜清凉的空气伴随醉鱼草尚未弥散的馨香漫入房间。他看钥匙飞入了篱笆外的迎春柳丛，便立马关紧窗户，拉严窗帘，跳到床上捂紧耳朵，深深埋进被窝里，仿佛刚刚扔出的不是钥匙，而是一颗拉开引线的手榴弹，没过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中，他找到了一个词，一个用来形容他的圣域，那盈满诗的世界的词——盲盒。
2
依母亲的要求考上高中后，少年加入了校内的文学社。文学社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活动，只要按时按量照老师的意思填好活动手册，其余的时间皆可自由支配。社团内成员众多，大多是没有任何兴趣爱好的懒汉和功利主义者。在枯燥的课程结束后，能挖出一大块时间聊聊天、写写作业，带着满肚的笑话和逗闷子的游戏旁若无人地投入其中，这是无数学生求之不得的幸事。少年对周围的环境毫不在意。他考虑着旁人眼中无法理解的怪事，近乎淡漠地与聒噪的人群保持距离，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文学社里有这么号人了。
少年的沉默吸引了某人的注意。文学社的副社长A，很快对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看少年带着特拉克尔的传记，便主动向他搭话，大谈特谈自己对文学社的理想。A说，他瞧不上那些鲁钝的庸俗之人，希望能够建立像“阿波罗”一样狂放不羁的诗人团体，在如今这个“人人脑子里都装了机械齿轮的大地”上播撒耀眼的酒神光辉。A认为自己是个天才，诗文皆有些造诣，但郁郁不得志，少年的气质让他坚信自己发现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知音。即使无法复兴文学，两个人在一起交流，作为同道者互帮互助，也能为校园生活增色不少。少年听到这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A高兴地以为自己抓住了同他交往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