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盲盒
特拉克尔至死未能跨越可言说之物与沉默之间的界限——奥托·巴西尔《特拉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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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想来,少年感觉自己的灵魂正沿着这条街巷极速飞驰,已经是第三次了。他总认为那排高大蓊郁的白杨背后,掩藏着一片开满时令花草的圃园。这想法无根无由,是从梦里带出来的。少年每晚躺在床上,神思恍惚,只觉脑中的意象纷至沓来,将他抛向无垠幻海的边陲。幻海一侧的山峦间,潜藏着一座幽暗的石窟,硕大的石窟深嵌在雪白的山体中,圆润异常,好似竖笛的孔洞,与少年一同等待狂风的驾临。可惜这世界阒然无声,连蝉鸣蛩音都未曾有过,沉默笼罩着整片大地。少年只好放弃听觉,随着幻想腾云驾雾。他发现在那高耸入云的山体外侧,有一段临近大海的岬角延伸而出,好似晨曦未明时远端黑灰色的天空,托举着灯塔星星般闪耀的塔身。灯塔周身泛着澄莹的琥珀色,离它越近,就越易窥见裹覆于其中的透明肌理。那肌理名为“神秘”,正横卧在永恒光洁的外壳中兀自沉睡着…
…
当少年意识到自己无法真正触及神秘之时,他已然成为了诗的囚徒。但凡某天动了写诗的念头,少年便一个劲儿埋头苦写,把全部的闲暇抛入诗的世界,直到灵感的甘泉枯涸到滴水不流。有时,少年刚一睡醒,就感觉脑中的所有的意象全都化作腐朽的枯叶,正从梦境五颜六色的墙体上一片片剥落下来,于是只好搁下笔,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琢磨诗是什么。他想:诗是爬在语言长袍上的金龟子,把天鹅绒镶边和品红色的缎面啃得破破烂烂,然后自行化作金丝编成的花纹,以将所有破损的部位悉心弥合,不留下半点瘢痕。这么想来,诗为了让语言变得更加华美,就必须要破坏语言。此时的少年弄不清语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更弄不清金龟子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他自认为天生就懂得破坏与创造的秘诀。和把发条尽量拧紧,好让弹簧青蛙蹦得更远是一个道理,无论如何,发条都不会站到动力的对立面,所以诗看似在破坏语言,也永不可能和语言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