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美满 Ⅱ(7)

“是啊，可你却不懂你姥姥这份豪气的分量，”李妈擤了擤鼻子，“像你姥姥这种既懂得怎么说、又知道怎么做、还明白要付出什么的，才叫人尖子；真到我们这些人，能知道一句话的分量需要做几件事来称的人，都是凤毛麟角了。”
李静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甚至于一下站了起来；只是见着李妈愣神时候的恨意，才重归现实般地缓缓坐下。她站起来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能说出一句让她受益匪浅的话，她坐下来却正如自己母亲说的一样：普通人心头的一杆子称，七情六欲哪个又不是生了锈的砝码。
从桌面扬起的尘坌在乳白的灯光下流动。李妈抹了把眼泪，感觉自己手稳了不少，这才重新拿起剪子裁弄起来。
“话说回来，我就是你姥姥需要付出的东西。你姥姥生下我之后，多少人就等着看你姥姥的笑话，就等着看她办不办。”
“不过你姥姥比我狠心，你姥姥自然也比我硬气。她连你姥爷的尸骨都不找，连丧事都不办，就立了衣冠冢——名号从此在这大山里闻名了。当然，人么，嘴上都说你姥姥真是长了一副人该有的骨头，背地里却地上地下两头怕的，加上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我和你姥姥过得确实……苦。”

“后来你姥姥渐渐地，事情也做出来了，你爸爸就是那个时候入赘的我家，还把你姥爷的白事功夫都学了去。等到差不多……我初中辍学在镇上老的国营纺织厂找了个苦活后，你姥姥也调来镇里了。”
“于是她主持修了用了几十年、唯一的那条路？”
“站起来。”李妈咬断线头，拿起崭新的婚纱，对着李静比对了半天，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她哪怕名声再不好，懂事的人多了，又加上她远近闻名的硬骨头，这修路最难的人心向背就好弄一点。”
“你想，整个大山，一个县，五个乡镇，几十个村的，你姥姥就凭这一股子狠劲把大家攥成一股绳，把这绳子铺到山上，弄成今天一条路。我估计这些她和你说的多。至于你姥爷、她自己和我的事情，她应该是不习惯说的。”
李静听得心潮澎湃：“可怎么现在冲喜宴又流行起来了呢？”
没有任何回答从李妈嘴里蹦出来，她仅仅是从电视柜下面掏出个铁盒子，坐到李静旁边，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子里面满是用绸缎和彩线绣出来的格式花朵和花枝，栩栩如生地，像是被李妈从这大山里偷出来的明艳四季，嗅起来还带着时间的美感和人的诗意。李静讶异得合不拢嘴，她也仅仅是知道，大山里——尤其是这个小镇子里的人——因为有流传下来的传统和原先有国营纺织厂经历，加上姥姥他们这一辈的领头人的鼓励和扶持，这些她说不上来名字的针织绣物，算是这偏远大山唯一远近闻名的地方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