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我的朋友在宁古塔(5)

“庸人”都是现实的，没有人愿意冒着触怒天颜的风险，去营救一个落拓书生，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不过是背井离乡，不过是穷困潦倒，这样的故事他们听得太多了。酒酣耳热，他们更喜欢问的是：
“他的同党是谁？”
“他是谁的门生？”
“他和你又有什么利益关系？”
面对这些询问，顾贞观只能选择沉默。
于是在那些酬唱应答的场面，每当他提出“我有个朋友在宁古塔”的话头时，那些大人物就会举杯，尴尬地笑道：
“梁汾兄又说错话了。”
宴会结束了，顾贞观没有喝一滴酒，也没能插上一句话。望着留下来的一地狼藉，望着大人物绝尘而去的车马。他终于明白，在这些人眼中，南方汉人天生便是低人一等的贱种。京城像一个金丝编织的鸟笼，自己只是其中一只供人赏玩的雀鸟，连自由都没有，讲什么同情，又讲什么天理。
这只雀鸟已经被关了十年，想来吴兆骞出关，也已经有十二年了。
他终于失望了，决心离开京城。打点行李的时候，顾贞观翻出这些年两地往来的书信，坐在灯下，一字一句地读着，好像又陪着吴兆骞过了十二年。
吴兆骞被迫和其他囚犯一起服苦役，后来因为举人的身份得到了豁免。

吴兆骞有了孩子，乳名叫作“苏还”，取的是苏武北海持节牧羊，终于返还汉土之意。
吴兆骞死性不改，在那里办起了“七子之会”，还说“穷愁之中亦饶有佳趣”。
吴兆骞已经适应了塞外的苦寒，开始戏称自己为“塞外散人”。
……
最后，他在信里不无遗憾地告诉顾贞观：
江南的水太柔，江南的鸟太媚，在这里养不出真正的气节。
读罢书信，顾贞观怀疑，也许是汉槎知道了自己的无能，才会在信里故作轻松。也许他已经知道，自己终究要辜负他了。
“ 扣舷乌鹊起，一借惜无枝。”
如今的他，只想一个人在柔媚的江南慢慢腐烂。
康熙十年，顾贞观离开京城，回到了故乡。推开宅门，满目皆是断壁颓垣，此时的他已经三十五岁，半生风尘，一事无成，他既没能守住自己的傲骨，也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五年之后，当故交徐文元登门拜访之时，两人煮茶对坐，说起近况，唯苦笑已矣。至于诗酒剑月风与花，更是不堪回首。悠悠岁月，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故事，他们却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了。
“你不会是专门来和我表演’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