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我的朋友在宁古塔(3)

主考官懒懒接过卷子，江左三凤凰的盛名他略有耳闻，写得快也是平常，直到他看清那是一张白卷。
“汉槎，你的答案……”
主考官忍不住出言提醒，可吴兆骞头也不回：
“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拼上身家性命，只为了给王朝一个响亮的耳光，告诉它：
在这样一个苟且偷生的时代，依然有人渴望着尊严，依然有人不畏惧死亡。
然而像这样的人，王朝见得多了。它笑了笑，把那张白卷扔进垃圾堆里，也给出了它的批语：
在这个世界上，比死亡还残酷的事情太多了。你去宁古塔吧，到那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还在路上的吴兆骞不会知道，从他走后，顾贞观的噩梦也开始了。
顺治十七年，圣旨传到了江南：
士习不满，结社订盟。
把持衙门，关说公事。
相煽成风，深为可恶。
着严行禁止。
顺治十八年，奏销案将不少江南士绅的家财刮了个底儿掉，顾贞观家也不能例外，风流清高如今换不来一文钱。曾经拥有的一切也都成了泡影，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持之以恒的穷困潦倒中，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人在饥饿的时候，想挺直腰杆是很累的，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也许我的才华还值些钱。也许只有去那里，我才能在有生之年接汉槎回来。这样想着，顾贞观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京城。
身边也有好多人是这么做的，他们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博一个前程去了。可是对顾贞观来说，连苟且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气。身为前朝遗民，他很清楚，自己这样做会让家族蒙羞。
可他还是走了。临行前，他去祠堂祭拜，焚香的烟熏得他直流眼泪，他冲着那些祖宗灵位叩首行礼，却独独不敢看其中一块灵牌。
那是大明东林党人顾宪成。
从无锡到京城，顾贞观又听说了其他人的故事。原来苏州也发生了哭庙案，连天下闻名的才子金圣叹都要被斩首示众，妻子被流放宁古塔。
他一路行至王舍，既冷且惫，青灯如豆。那一夜，他辗转不成眠，想起大家曾经挂在嘴边的文人风骨，只得做一声无谓的长叹，沉吟良久，他还是决定写点什么，于是就有了《千秋岁》：
“一鞭谁共。刚有愁迎送。乘倦解，青丝鞚。霜威侵酒盏，雾气穿衣缝。生恋著，黄茅野店鸡声梦。
烛泪无端涌。三匝惊栖动。想此际，钗头凤。语吞鹦鹉噤，欲颤鸳鸯冻。魂别也，晓风残月儿珍重。”
“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