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我的朋友在宁古塔(4)

他望着那道扭曲的瘦长影子在白壁上摇曳，喃喃说道：
“希望我们彼此都能保重吧。”
进了京的顾贞观才发现，这里从来不缺才子。有钱有背景手眼通天的人在街上随便甩一鞭子，都能抽死几个自己这样的穷书生。除了寄宿在寒酸的佛寺中，他没有别的选择。晨钟暮鼓，箪食瓢饮，顾贞观只好不停地写诗填词。他在纸上写，在石砖上写，在凋零的树叶上写，在寺庙的墙壁上写，自己的才华不该被埋没，也不能被埋没，他要活着，他还有一个朋友在宁古塔。
直到有一天，寺里的和尚把一个中年男子带到了他的房间，那个人上下打量着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墙上那句‘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是你写的不是？”
和尚听罢暗自叫苦，连忙跪下磕头。这年头，为人写个序都不免罹难，更何况是诗文。虽然一时看不出问题，但总有让你招出自己险恶用心的方法。
可顾贞观只是平静地说：
“是我写的。”
 “你叫什么名字。”
“晚生顾贞观，字远平，号梁汾。”
“顾贞观，顾梁汾…”
那人没再理会他，一边嘟哝着，一边走出了厢房。
春风和煦，推开了窗棂，阳光终于照射向幽暗的厢房，远处蓦然传来一阵大笑：

“顾梁汾，真才子也！我记住了。”
那个人是龚鼎孳，和钱谦益，吴伟业三人合称“江左三大家”的龚鼎孳。
顾贞观在京城总算扎下了根，得到文坛泰斗的推荐，他顺利进入官学，还被年轻的皇帝召见入宫，后来又在康熙五年考中解元，顾贞观感觉自己终于拿到了可以决定命运的入场券，此时距离吴兆骞出关只过去了七年。他却已经觉得累了，累得像活过了一生。吴兆骞死了，他也死了，活着的只是两根身不由己，随风飘荡的芦苇。
作为新人，顾贞观只能做一名地位低下的典籍。他看不清此间的波云诡谲，暗流涌动，只好撑一叶扁舟，在朝局的大江大河里小心翼翼地漂流，生怕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
如果自己在其间溺毙，他那个在宁古塔的朋友就永远不能回来了。
可这里是阴谋家的乐园，既然不肯投机赌命，自然也轮不到你飞黄腾达。京城里到处是这样的小人物，而小人物的话向来是不必听的。
与此同时，为了搭救吴兆骞，顾贞观开始四处奔走，申冤，诉苦，凑赎金，孤军奋战的他说尽了好话，甚至还挤进上流社会的酒宴，赔笑逢迎，供他们取乐。连顾贞观自己都忘了，眼前的这些人，曾是他和吴兆骞嘲笑的对象，也就是所谓的“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