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我的朋友在宁古塔(2)

上路吧，再留恋也没用了。希望在北方苦寒的夜里，自己不会再梦见江南的春花秋月，暮雨朱楼。希望顾贞观能忘了他，或者引以为戒，不要再做出忤逆朝廷的蠢事。
一无所有的吴兆骞最后看了一眼繁华的京城，他想走，却被顾贞观扶住了沉重的木枷。顾贞观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
“等我，我一定接你回来。”
这听起来真像一个笑话，可吴兆骞还是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大步走去，不敢让顾贞观看见自己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吴兆骞愿意相信顾贞观的承诺，哪怕终究不能实现，他还是会相信。
顾贞观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江左凤凰。他很清楚自己这句话的份量，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要用整整二十三年兑现这个诺言。在之后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时刻，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我的朋友在宁古塔。
还记得那是顺治十一年的江南，彼时的顾贞观只有十八岁，刚刚加入了慎交社，他是其中最年轻的成员。一群书生春嗅梅，夏吟柳，秋赏菊，冬赋雪，一年四季低吟浅唱，谈笑放歌。那是他人生中最怀念的时光，他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文采，年轻的生命热烈而恣肆，他们可以尽情挥霍，用美酒蘸饱自己的笔，让它在纸上绽放出绚烂的烟花。

如果命运能告诉他：这样的好日子，只剩下五年了。或许他会更加珍惜。
那天，门人引进来差役，差役带走了吴兆骞，吴兆骞来到瀛台，瀛台早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还站着持刀的武士。
冥冥之中，吴兆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人生从现在才开始。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落寞文人依恋旧时月色，聚在一起耍耍嘴皮子而已，又能兴起多大的风浪呢？然而对于结社之风，这个新王朝还是太敏感了，它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借着查南闱科场案的由头，顺治帝将举子们关了起来，要他们重新考试。与之前不同的是，除了主考官以外，他们身后那些持刀的武士也是来监考的。
所有的考生都知道，这是对他们的大污蔑。从走进考场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尊严就已经被踩在了脚底，所谓的人格在屠刀面前一文不值，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去死，要么就向至高无上的皇权臣服。
于是众人纷纷跪拜，感恩，口呼万岁。他们说：
“能做朝廷的鹰犬就是最大的荣幸。”
人群之中，吴兆骞却站了起来，平静地将手里的考卷交上去。
“写完了？”
“写完了。”
“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