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地升空(2)

我知道接下来的故事：爸用三天卖光了所有枇杷，第四天得闲去市区观光，正巧碰上工人文化宫办航空科普展。展厅外有黄牛兜售机票——当时坐飞机需要介绍信，没门路的普通人只能找黄牛买高价票——他刚看完展，心血来潮之下便买了张去上海的往返票，用光了兜里的钱。
爸隔天早上出发，下午便到了虹桥，在机场外吃了碗馄饨，再赶晚上的航班回程。他坐在靠窗的座位，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着脚下的土地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化作晨光下一幅宏伟的山川图；当飞机突破云层，一座高耸的云塔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宛如天帝的宫殿，高过了家乡最高的山；而头顶则是湛蓝无暇、永恒晴朗的苍穹。
爸说到这里，总会猛吸一口烟，再噘起嘴唇呼气，让雾气蒙住自己的表情。但在手术台上，他只是咂咂嘴，闭上眼睛：“但是我印象最深刻的，还要数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刻。”

我给岳阳递了个颜色，他盯紧了屏幕上的读数。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长出了翅膀。全身突然一重、又一轻，就像鹞子被风托着往上飞。”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夏日傍晚，我们坐在山坡上，吃着枇杷，看繁星升起来。爸伸开臂膀、模仿飞鸟的姿态，然后他自豪地转身看着山顶，那条他亲手搭建的轨道沿山势起伏，在余晖映照下宛如一条身姿诡谲的苍龙。
他说：“当时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飞起来。”
【1】
过了几天我接到岳阳的电话：“上次的手术没有找到反应模式。”
“怎么会？”我问道，“是没收集到足够的数据？要不要再做一次？我想办法说服我爸。”
上次我们用的借口是，医生怕化疗影响到思维功能，所以需要做一次深层脑电测试、排除可能的脑损伤。自从住院以来，爸最担心的就是脑袋出了问题、耽误自己造飞机，这番话正戳中他的软肋，老头子这才勉强答应上手术台。如今要想再骗他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