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姆·托宾：路上(2)

天色已晚，她不习惯在黑暗中开车走长路。虽然她对这条路很熟，也觉得很难集中注意力，得慢慢驾驶。时下是三月，薄霜初降。道路已拓宽了几段，车灯扫射在防护木栏上，而不是以前的沟渠。这条路以前半隐半露，歪歪扭扭，不太正大光明，但现在不是了。她想，如今事故一定少了。她想起了那条狭窄的旧路，便开始陷入回忆，发觉自己又在想那件事开始的那一天，那天她第一次注意到大卫已经不受他们管束，而且变得阴郁内向。他们二十岁的儿子在医院里度过了前七个月，饱受沉默之苦，这是她的说法，医生则称之为抑郁。如今她开车把他接回来。这是他们的错吗，她和谢默斯？他们又是哪里做错了？大卫拒绝到前排坐在她旁边，也不和她说话。他坐在后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那盒烟是他让她在布雷镇停下来给他买的。她心想，他是否决定再不和她说话，还是他本来就这样，在沉默中感到自在，正如沉默让她忧虑不安。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话。
“你父亲不太好，大卫。”她说。
没有回应。一辆车从对面开来，她调暗了自己的车灯，但迎面而来的灯光太刺眼，她只得眯起眼避开光线。

“他上周又中风了。”她说，但听起来不像真的，好像她是编出来想让他吃惊并和她说话似的。但他没开口，她听到他狠狠地抽着烟。
阿克洛镇长长的主街很是荒凉，再经过戈里、卡莫灵、弗恩斯几个镇子以及连接这些镇子的路，就到家了。车灯照亮很小一段路，灯光之外似乎总是空旷一片，车流极少。玛丽觉得车里的烟味太重，她几乎要反胃了。月亮第一次进入视野。
她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道路，但过去那些地方的影子不经意地在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都柏林的蒙特·卡莱尔酒店是她度蜜月的地方，她能描述他们住的房间，还能想起早晨街道上奇怪的噪音。她想回忆起那城市的印象，当时她对之了解不多，但其他场景闯入画面，整个模糊了起来。他们曾在古虚镇度夏，周围阡陌小路，蚊蚋在暮色中盘旋，还钻进头发。她看见母亲的照片，母亲去世之后，照片就挂在弗恩斯她父亲的店面上头的一间尘封的厅里。
她又想到第一眼看到的学校旁边的那幢两层老楼房，那是她父亲在他们结婚时买给他们的。她记得他们去看房时屋里的气氛，四壁光秃秃，走路发出空荡荡的回声。现在谢默斯就躺在这幢房子的二楼。他整个右半边身体麻痹了。这幕情景在玛丽脑海中格外清晰。甚至她读报纸给谢默斯听，他似乎都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