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十三章(6)

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穆氏满门，他未及出生的孩子，才终于得以在东宫站稳了脚跟，护住了穆避霜，然而容忻好算计，竟一夕之间让这一切付之东流，他却没有办法和他记忆中的少女解释一句——他亲手让他们的孩子化作了一滩模糊的血肉，无论如何，这都是事实，即便他满腹的委屈与不得已，这也都是事实。他也没有办法向这个人开口，他是如此不堪，是如此虚伪而诡诈的人，做了许多年钟情于她妹妹的戏，一朝翻脸不认人，便布了一个大局，取她性命。他也没有办法去埋怨一个被丈夫和母亲联手扼杀了孩子的母亲不体谅他的诸多无奈，只能阔步而去，逃似的离开，来和去皆是无声无息，来时穆避霜不知道，去时明明看得清楚，却也不曾郑重目送储君。她仍是回头，手指轻轻抚过舆图上小小的茫川城，不知那里，可有酒香。
酒香是有的，还有穆避霜不曾见过的，漫山遍野四季不败的鲜花绿树，嶙峋陡峭重重雾霭的石林山崖，以及，她所不知道的，已为人母的却丢失了姓氏的辞雪。
辞雪只要在茫川城，就必要日日训练阿妹的剑法，可是阿妹脸孔五官生得处处像某人，偏偏在这剑术武艺之上像了她这个母亲，并无过多天赋。辞雪即便经过了这多年血海杀伐的锤炼，也依旧算不得什么绝世高手，好在指点一个孩子还绰绰有余。这是母女间少有的相随相伴的时刻，可惜，全然算不上温情，母女二人都不记得，这究竟是这一日阿妹第几次被挑掉了剑，辞雪再度皱眉厉声道：“拾起来！”

阿妹咬了咬唇，弯腰去拾剑，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钜烟甲，又和母亲一次次的过招，满头满脸皆是淋漓的汗水，一弯腰，大颗大颗的向地上拍。辞雪皱了皱眉，如以往无数次一般，心中想着要不要去给她擦一擦，却连足尖都没能动一下便止住了。她将她带来了这荆棘丛生的险恶世间，不将血肉锻成不会脱落的铠甲，她便寸步难行。没有谁会是她永久的依靠，所以她不能让她有一丝的怯懦。将她带来世间的那一日，她疼得死去活来，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触手便是地狱的大门，那时她很想嘶声去唤谁的名字，问问谁愿意拖她重回人间，可她发现她无人可唤，父母，手足，爱人——她什么都没有，没有谁能拖她重回人间，没有谁是她的依托，除了她自己。她嘶吼着，也只是嘶吼而已，除了喉音，没有任何称呼，没有任何人的名字。所以，早早教会她的女儿刀枪不入，总好过她一次次撕痂流血，才懂得何为坚强。
弃寒不知何时来了，默不作声上前用袖缘在阿妹面上按了按，然后对辞雪说：“先歇歇吧，昨夜我说得，你考虑得如何？”
辞雪知道他是见阿妹有些吃不消故意赶在这个当口来和她废话，回头在竹管下接了满满一大碗水大口大口灌入口中，喝够了才回头对弃寒说：“我若是想要那些铜藏，抢过来便可，费那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