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十三章(4)

弃寒听惯了，面上眼里，都不见波动，平声说：“我说过，你不必阵前杀敌。是你一定要去，是你在巴望着……”弃寒硬生生咬住了牙，摇了摇头，“罢了。对不住，我这就走。”临走前扯过辞雪的手臂，将一瓶药塞入她的掌心。
他出了门，余热散去，夜间风起，便感觉有些冷。岷国旧地，寒暑皆不分明，他时至今日仍是有些不惯，明明是为之奋战半生的故乡，却又总觉得如异乡一般陌生，枕间辗转反侧之间会有些恍惚。终于将辞雪从地狱门口夺回让她回归本位之时，觉得之前的人生恍若一梦，可是近些年，却又总觉得如今是一场梦，梦久了，都不知道究竟何为真实，何为幻境。他远远地看着，阿妹和满家幺妹坐在远处的榕树下，他不是没有提醒过辞雪，阿妹一日大似一日，不该总是“阿妹阿妹”的叫着，该给她取个名字，辞雪就只当是没听过。他也不是想不到，辞雪心中，甚至不知阿妹该姓什么。屈南这个姓氏于辞雪而言，是毁了她一生又不得挣脱的枷锁，她不愿将这个姓氏给阿妹，可又总不能让她姓了容。她于阿妹的感情，也实在是复杂到难以名状。每每弃寒这样看着阿妹，也总是强忍着，才能不发出一声叹息——哪怕她生得能少一分像容忻，她和辞雪，或许都会好过些。
他其实一直明白，辞雪是盼望着一场死亡的，可是她又惧怕着死亡，因为若是她死了，便意味着，阿妹将成为下一个她，可是她又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苦行于世间，竟只为护住，这个眉梢眼角都一眼就能看到容忻影子的女孩——她爱她也厌她，因为爱她才更厌她。

他有时会忍不住问自己，可曾后悔，背弃了他的姐姐，亲手毁了他曾经最疼爱的妹妹，他究竟是否后悔。可是他发觉他根本就没有谈及后悔的余地，冠着穆姓来到人间的屈南弃寒，从来不是穆弃寒，这世上本没有穆弃寒，若他不是屈南弃寒，他又是谁呢？
弃寒犹豫了片刻，终于仍是折返了回去，用手敲了敲窗子，对里面的辞雪说：“故宁安侯的四公子递消息来说，愿意以手上岭西的三处铜矿相易换，要我们送他前往迷煌国，求一个栖身之所，你拿个主意。”
宁安侯府的倾覆不似镇远公府那般突然，是一点一点有迹可循的，起初，是些侵占农田家宅不宁之类高门望族常见的行径，之后，便被纠劾受贿纳赃纵子行凶。最后抄家，罪名则是勾朋结党。而宁安侯府一向与褚家交好，因而这最后倒溃的罪名，则有些耐人寻味起来。同镇远公不同，陈氏乃是前朝的勋贵，是族荫的爵位，在朝中任实职的不多，手中却是有许多产业，其中，便包括与岷国故地毗邻的岭西之地数处铜矿，屈南氏复立后，岭西陷入乱局，故而陈氏抄家之后，朝廷忌惮会和岷国短兵相接，未曾顾及此处陈氏的产业。而岷国覆亡数年重新竖旗操兵，兵器不足是个未解的难题。早也听说陈家四公子出逃在外被朝廷通缉，却不想他竟走投无路之下想到求助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