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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杀者的赘述(6)

2023-08-01 来源:百合文库
那时我一定是紧紧攥着钥匙,忐忑地停在门口,缓缓转开门锁——正对着铁门的是陈旧的餐桌,上面是一大盘已经冻结在一起的饭菜,或者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醉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父亲。
我拖好鞋,把包放到沙发上,坐在板凳上,准备填补延续了一下午的饥饿——学校中午的伙食像是可怜乞丐的剩饭;那是一盘和在一起的东西,菜是后扔进去的,很难嚼烂,鸡肉散发着强烈的腥味,只能就着米饭勉强下咽,一口一口,每一次咀嚼都彷佛一场折磨,彷佛审讯官在用刑逼供。
在我想舔干净最后几粒米的时候,灯泡发出的光晕渗出一种惨白,眼前的菜肴忽然变得十分清晰:几根菜叶和散碎的鸡骨头缠绕在一起,浮出汤底的一块儿表皮须毛丛生,如同囊肿病人肿胞上稀疏的体毛。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开始涌上喉头,我推开饭碗,手兜着,一路踉跄,那时五脏六腑彷佛挤压在一起,脑海中只浮现着完全腾空的胃的图像,胃里的食物连同灵魂都被剥离出身体。
撑着洗手台,一股死寂般的气息忽然笼盖在整个屋子,我盯着镜子那幅面部可憎的脸:上面的皮肤——如果还能叫作皮肤的话——早已变得粗糙不堪,震惊神色也难掩的呆滞涣散,黑色的眼圈从眼眶向鼻翼延伸,嘴唇泛着暗紫色,破裂不堪,红肿的脓包在下颌和面颊两侧丛生,好像毒瘾发作多年或行将就木。

一个自杀者的赘述


我鬼魂般在家中游荡,冰箱空空如也,只有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在里面的酱料,碗槽里堆着一大摞碗碟,食物残渣的馊味在厨房聚成一厚团。只有房间的味道还好闻些,我扑到被子上,脸没进枕头,贪婪地闻着奶油般的只属于我的气息。慢慢地,时间好像越来越浓稠,别户的争吵声,醉汉的吆喝声还有小巷深处酒吧后门的奇怪声响愈来愈和谐一致,我陷入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筋疲力尽的梦境。
梦的最后,我梦见一把钢筋横穿我的头颅,那是比自然法则还无情的垃圾回收车发出的机械声,每晚都准时驶入楼旁垃圾成堆的小巷。我摸索着从床上爬起,后背凉飕飕的,我摸到被汗水浸透的衬衣,接着对楼的灯光,床单上一片汗渍的形状像一片湖泊。我拖着步子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正对着我的指针已经指到“21”,一切和我睡去前一模一样,我茫然地看着它们,好像身边所有的物体都在和我玩着一个游戏:一旦我沉入梦乡,一切就都活跃起来,彷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父亲的卧室漆黑一片,我走进去,没有开灯,摸了摸厚厚的棉被,才确认他确实不在里面。暖气旁的瓷砖烤的很暖和,踩在那上面,双脚变得无比轻盈。我猛地想起,父亲在家时,偶尔,会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时他会一脸凝重地按下一弹而起的我,开门几句短暂的交流后,独自走下楼道。有次门敞开缝隙没有关,楼底不断传来尖锐地争吵声,我循着声,默默地停在楼道里,说话人的情绪也显得更加清晰真实:一个女人不停地叫唤着,说着本地人难懂的方言,我父亲不时打断她说些安慰的话,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时,我早早坐回原先的位置,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我对母亲百依百顺,只要她问,我都会如实坦白,接着又是一段争吵,家中好像被分割成几个战场,我是来往的使者。但我的父亲通常一言不发,躲在厕所或厨房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这时候气全都出在我的身上,好在母亲来的时间并不多,三个人的生活并不会互相产生过多不必要的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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