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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自藏)铁轨之上(2)

2023-07-17 来源:百合文库
中学时读到季羡林先生的文章,他提起留德时曾经乘坐的K19次列车,是一趟从北京开往莫斯科的车。“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贝加尔湖。我们的火车绕行了这个湖的一半多,用了将近半天的时间。山洞一个接一个,不知道穿过了几个山洞。山上丛林密布,一翠到顶。铁路就修到岸边上,从岸边上俯看湖水,了若指掌。”我闭上眼睛,身体仿佛已漾在贝加尔湖清可见底的水里。我盘算着,在三十岁前也要坐一趟K19,横贯世上最长的铁路,最好和心爱的人一起,在西伯利亚平原上一路向西,也算是追赶太阳。要像季先生一样,在森林深处的站台下一次车,买上一个“苏联农民”兜售的大松果,那松果一定会是“大的令人吃惊”,“非常可爱”的。
许多梦想总是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已湮灭。上了大学,我开始瞒着爸妈到临近省份旅行。行动的自由换来的是金钱的拮据。我拿着让我吃饭过日子的生活费,买最便宜的火车票,花八小时,或是十八小时,四处游走,看看别人家的日子。大学生的钱很值钱,时间不怎么值钱。火车于我,早已失掉了想象里玫瑰色的神采,褪去悠悠的光泽,沦落成廉价的代步工具。K19要开上七天七夜,足够上帝创造宇宙洪荒的。然而他都得在礼拜天休息,于是我想我一定承受不来。何况那趟列车的票价并不便宜,倒不如乘飞机,飞机有干净的地毯,空姐也笑得好看。

(转载自藏)铁轨之上


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不得已中,确又同它生出了些爱恨牵缠的羁绊,仿佛食而无味的恋情,在种种不耐和厌倦之外,总有些弃之可惜的好。
为了省钱,最常买的是硬座车票。硬座车厢总是颇为活泼的。行李安顿好之后,人们都有些无所事事。手机的电得省着用,以免同接你的人断了联系。这样的情形下,只要眼睛不小心触上对座的目光,话题便很容易出来。若有人给邻座的人们分发些零嘴,那么周遭五六个人谈起天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有人到终点站旅游,而终点站可能就是对座的家。旅人向归人询问当地有哪些好吃的餐馆,归人忆起种种童年味道,恨不得一秒行万里。旅人热切地记下来,在地图上做好标记,盼着去解开归人口中布下的朝思暮想之谜。
最近的一次硬座旅行,是和男友一起。在那之前我还独自在南京晃荡,他在南方,掌心的手机是风筝的轴,信号是线,把我牵去他曾到过的地方。我在他从前举起相机的城墙边上,朝鸡鸣寺望去,药师塔叠映在紫峰大厦的腿肚子上,倒是更威严端庄。我拍下同样角度的照片,紫峰顶上的天线依然与塔尖比高,不顾身后翻涌的被日光染色的云翳,和来了又去的数不尽的黄昏。只是眼下的松柏长高了,鸡鸣寺亮橘色的壁隐在了视线里郁郁的枝叶身后。
一周后我们终于一道坐在了火车上。票是在一次谈天里两分钟内订下的,买的是所有选择里最慢的车,只花了一顿食堂的饭菜钱。一个中年大叔坐在我们对面,手里皱巴巴的车票像他紧蹙的眉头。他一次又一次地向乘务员哭诉:“我花了两次钱,你们要退钱给我啊。”对方一再解释,说下了车工作人员会退给你的。大叔将信将疑,朝四周打量,欲言又止的样子。大叔焦灼了一路,一会儿又弄不清手机的网络,向我们求救。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大叔高兴得像个孩子,连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懂得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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