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一章(4)

于是人人只得奋力垦种，把这身家老小都押宝似的赌在了百日之后的好收成上，于是本就羸弱的身体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劳作之后几乎不堪重负。直到日头偏西，终于得了些闲暇，便三三两两地围拢到村东的酒家场院里玩起牌九来。这根深蒂固的陋习，乃是平日闲人懒汉败家挥霍的去处，原是当地人十分看不起的，可如今烟叶黄酒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负担不起的人家愈多，牌桌前的生意反而愈是红火。这场面虽是人头攒动，却鲜有投子儿上桌的，输家无非是钻个桌底，脱条裤子，顶大认个祖宗罢了。这也好些，徒有气力的汉子也少了因输去钱财而回家殴打妻子的由头。牌桌上照旧是那几种老花样，无论是通五关还是相八福，都当是消遣乐子。
旁人都踮起脚尖、抻长了颈子看时，却发觉身侧似有野耗子挠动，正欲低头去寻，忽被人用膀子一拨，脚下便也站不稳当，叫人给挤到一边了。随后便见着一黑瘦汉子冒出头来，使一招旱地拔葱，就到了众人前头了。得了这等便宜，他便不顾脑后的骂骂咧咧，只是扯长了嗓门大声叫好，毕竟仗着自己年纪轻，也没人敢真抡起拳来。这几天家里人手紧，活又重，往往天色暗了还得做上好一阵子，也就错过了时候，肚里赌虫却又挠得厉害，便用了这般走下三路的手法。看面相，此人倒也生得周正。圆脸庞、尖下颏，腮帮子陷下去，还有一道挺显眼的黑色伤疤，像条软趴趴的毛虫儿，那是少不经事与人殴斗留下的“战功”；眯眯眼，高额头，头发稀疏发黄，既脏又乱也不知梳洗，在天灵盖上张牙舞爪；斜肩膀，歪脖子，大脑袋有气无力硬挺着，跟两条粗笨的胳膊较起劲来倒像是饶头，一看便是抽条儿长个儿时缺吃少穿；

烂疮手，粗指节，拳成一团都要费上些功夫，两条裤腿却能勉到腿弯，露出两条鸭子脚似的细脚杆和大脚板，不消说，这生来便是做苦活的命。
“妈的，蛆娃儿敢再给你老子拱下试试？当心打折你的狗腿！”先前挤人的挨了这劈头盖脸一顿唾沫星子，又被占了此等便宜，心里登时腾起一团无名火，攥了攥拳就想照着此人的面门招呼一番。可又抬眼瞅了瞅，见方才自己白认的老子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只得悻悻退去。
听了这话，对桌一人忽地将手中的牌九一扣，起身让了半步，侧过半边脸，直接就对上了骂人的汉子“哎呦，说这是什么人如此蛮横，原来是天贵兄弟。怎么，刚打茅房出来嘴皮子都摸不干净？”接着，他又冲着正欲动身离去的青年努了努嘴， “莫走啊，林杰时，男儿郎怎像个姑娘家羞羞答答？有咱护着你倒去怵他？要耍就光明正大地来耍上一把，诺，给你座儿。”
“算了算了，都没带子儿，看个眼瘾……”这边叫林杰时的嘟囔没到半句，那边叫天贵的又开了荤腔，“口条都理不顺的死货郎，在你爷爷面前充什么大头？你要打便打，爷爷替你老子给你松松筋儿。”说罢便挽起袖子，瞪圆眼珠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直叫人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