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一章(3)

于是唯有租种村里的族庙公产。说是“公产”，实则是那族中三五长辈耆老的私产，那净是平整肥沃的水田。若某户租了这片田地，即便是姻亲或者旁系，租子分厘都不会少，年关时催租之急之狠，比起那些名正言顺的地主丝毫不落于下风。而无论螭龙府如何风云突变，本村的多数农户照旧在流传自祖辈的田产上耕作不息，尽管上溯三四代兴许是源自一户，到了此辈却还是为了方寸地界争得不可开交。若是某家此生有幸，得以留有子嗣而不相争互斗，其子子孙孙仍旧得在自家田里寻求活路，往复不止。但也有不少人家，虽保有几亩祖产，却地薄不足以缴纳田赋，不得已又另外租耕村中的所谓“族产”，这才能勉力维持一年的吃穿用度。

只是，林家村的光景，也仿佛中了咒一般，开年便不是个好兆头，实在不给人一条安稳的活路。
年关过后不几日，随着头一批大兵开拔，县里的税官便挨家挨户征缴起了余粮。头一年便已收完毕了账面上规定的，如今却还要以“国危累卵，前线紧要，不得已行此办法”的由头多收两成，再加上各种名目的捐子和厘金，原本的中上人家便也衰败了下来。虽不至于卖儿鬻女，但先一年借出去的债票却是再也还不上了，幸好种粮尚余下一些，但仍是不够播种的，于是又要举新债。一般的富户，到了这步田地，便要想些手段催促借债的同村人尽快补缺漏。于是，这段日子里村中的几个泼皮反而得了好。至于那些还不上债的农户，宗族内和官家都是靠不住的，去投奔外村的亲友故旧又撞上持械的长枪会会众，怕是又要遭盘剥，就只剩下折回头来卖身为奴这一条路子了。好在村中多是林姓亲族，若是某户人家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也算有个卖身的去处。这在村人眼中总是要比去投滦溪水好些的。
除去这些暂且能够维持周转的人家，只能勉强糊口的家奴佃户的境况则要恶劣许多。且不说赊账养了不久的猪伢子要去贱卖了换口粮，家里的盐巴也所剩无几，以往打下来喂牲口的稻子壳苞谷棒都得磨碎了搅混在番芋面里煮，方能充饥。有几户人家，连种粮都剩不下了，完全靠他人的施舍过活，彻底成了花子。实在走投无路的，就只好拖儿带女地投到河里去，一了百了。为此，本就繁重的春耕被笼上了一层莫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