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欢歌(6)

那只铝盒摔出去老远。
敌军的突击队原来已经下到了战壕。
班长带着雷蒙死命奔跑，在生死之间，悲伤没有丝毫可乘之机。他们极度紧绷的神经在每一个拐角都要接近断裂，雷蒙举着的枪走火了三次。
所幸，没有子弹和活人迎接他们，整个战壕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彼此追赶的脚步声。
班长认清了路，又拐了两次后，他指着一个凹陷下去的小口冲雷蒙说：“过了那里，就马上能到了。”
雷蒙同他几乎同时通过凹口，然后突然被班长用力地推向一边。下一秒，他被守候多时的火焰枪点燃，只奔跑了片刻，就在火焰中彻底告别了这场让他无比厌倦的战争。
雷蒙站起身，四处散落的焦黑尸体混合着战场的其他气味，叫他作呕。
他赫然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名活着的战友，他正跪倒在地，举着双手，泪着流向举枪瞄准的敌军求饶。
是亨利，雷蒙从没在他木讷的脸上看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
雷蒙这回终于看清了敌军，他们的军服是灰黑色的，都带着防毒面具，看上去好像一群准备撕咬尸体的乌鸦。
雷蒙这时反而没那么害怕了，或者说是害怕到麻木了，家乡的那支小曲没来由地在脑海里回荡。那是在小麦丰收的时节，乌鸦成群结队而来，村里的少年就一起唱着这首歌把它们赶跑。他从来是最勇敢的那一个。

看着正围向自己的“乌鸦”，他颤抖的手又一次让枪走火。
其实，不论他们如何选择，最终都只是在死亡数字上加上一个“1”。
军部里的讨论激烈，但将军有些心不在焉。
所有人都赞成反击，分歧不过是从东进攻还是往西。
那位贵族青年副官悄声提醒：“将军，该您做出决定。”
他的声音虽轻，但所有人都看向了将军。
将军站了起来，手按在军事地图上。他明白每一个选择的利弊，更清楚选择在所难免，仁慈只适合在黑夜里，白天的军人需要无情的判断力。
一名下级军官不顾礼仪地跑了进来，用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声音大喊，“将军，士兵刚刚发出声明，说绝不进攻？”
“你说什么？”有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级军官又重复了一遍，“所有的士兵，一致的声明，他们不进攻。”
“把他们送到军事法庭！”有人暴跳如雷。
“朋友，我们没有容纳数十万的军事法庭，”将军依旧沉着冷静，“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下级军官沉默了以下，说：“他们有一首歌，他们说他们的理由就在这歌里。”他唱了起来，所有人渐渐聆听。
将军无比熟悉，那是他家乡的歌，他跟着小声哼唱起来。

在歌声中，那一长串冰冷的数字变回一张张满是血污却带有生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