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欢歌(2)

与他们在这条战壕同一段的，还有约瑟夫，他最高、最瘦，神态最符合后方对一名士兵的想象。他吃面包的时候弓着背，眼睛不看面包，而是透过掩体、沙袋、铁丝网，穿越弹坑、断树和尸体，盯向远方。
远方偶尔会出现一闪而过的小黑点，那可能是敌军某个倒霉蛋的脑袋，约瑟夫擅长给这样的脑袋粘上鲜红的“果酱”，用背上这把狙击步枪。谁也想不到，七个月前，他还是一位笑容天真的大学爱国青年。
这个仅存四人的战斗班的最后一位，此刻正像一只老练的泥鳅在迷宫般的战壕里穿梭，片刻后回到他们三人之间。
乔治收获颇丰，弹药、食物、水、茶叶，甚至还有一张裸女画报。这些都来自又一批倒下的战友，这回是因为今早的轰炸。
他们亲手挖出的战壕，常常就这样成了再适合不过的坟墓。
乔治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老位置，把一块收获来的面包砸开，小的丢给最容易向食物表达谢意的亨利，大的掸了掸土，丢到自己依旧半热的汤里。“你们猜这块面包是谁的馈赠？”他的声音低沉，并非是要营造什么气氛，而是战壕里不许大声喧哗。
“是谁啊？”分到食物的亨利很给面子地接了话。
“就是那个亚历山大，倒霉蛋，他整个人被炸到了铁丝网上，这块无福享用的新鲜面包幸运地滚回了战壕里。可怜的小子，前天才跌进粪坑，今天就跌到了天堂。”乔治对自己的俏皮话很满意，笑了起来。

约瑟夫突然幽幽开口：“食物难道还堵不住你的嘴吗，乔治？”
乔治并不在乎他冰冷冷的态度，反而语调轻快地说：“放松点小伙子，下一个去见上帝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我从一开始就有清醒的认识，只要来了这该死的西线，谁都是倒霉蛋。倒霉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这些战友的遗物，我会把它们带回去，交还给他们的家人。”
约瑟夫冷笑着戳穿他，“我只看到你在享用它们，像一只偷了油的老鼠。”
“要先保证自己活下来，才有机会把这些遗物带回去嘛，”乔治嘿嘿一笑，手按在心脏处的军装内兜上，那里装着那些倒下战友的家书、日记、便条，那才是他真正要带回去的东西，可他不想辩解什么，“要是哪天你不幸被人脑袋开花，我也一定会把你的遗物收集好，带回去。”
约瑟夫的脸色瞬间铁青，那天在饮水口的画面再次涌到眼前，前一秒还在说笑的安东尼后一秒栽倒在烂泥里，面目全非。
那是他的亲弟弟，他的脸沾染他最后滚烫的血。
乔治好像不懂什么是同情和怜悯，趁胜追击，“小伙子，实际点吧，保卫国家、为了荣誉、升官发财这些鬼话统统别信，更别去琢磨着什么复仇，活着回去才是最要紧的。你说对不对，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