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南山春尽（上）(11)

“不是这样的。”罗利纳提斯先生原本想继续向她解释，但很快就为了避免给这已经足够紧张和不耐烦的女学生造成一种正在被审讯的错觉而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换了一个问题，拉家常似地问她道：“能否冒昧问一下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个先天性缺陷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被布拉金斯基教授严令一定要得到答案，他甚至做好了被这稍带些刻薄的女学生冷淡地回应“不能”的准备。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在那种缓慢的沉默节奏之后，却一反常态，古井无波地抬起了眼：“早产。”她发音短促，眸光幽深，只有冷淡的态度是依旧的，“春燕是早产儿，先生。”
她深黑色的眼睛里有某种甚至不具实态的东西一闪，被她掩饰地又把眼帘低垂了下去。“为什么？”罗利纳提斯先生本能地接口往下问，忽然心念一动，“稍等，请问你们是哪一年出生的？”
尽管情不自禁加上了一个复数词，问题却依旧看似寻常。然而正是这看似寻常的问题却如忽然的石块掷入湖心，他为这之后随即造成的近乎惊惧的强烈反应感到抱歉——那名唤兰樱的女学生倏地痉挛似地颤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又被她生生地将这种情绪拉回体内，锁在心中的铁笼底部。她本像拼尽力气才制服猛兽的、能者多劳的高超驯兽师，抬起眼看他时又分明是一头猛兽；而方才那种不具实态的东西回到了她深黑的眼眶底部，深渊里射出涵光利剑，杀意隐隐。

“1938年早春。”连目光都被她很快地收回，用那种古井水似的冷淡的鄙夷感盖住，“我俩都是。”
她像是因为被问到才不情不愿地答出后面那句话，音量都被自己吞了一半。
罗利纳提斯先生感觉心里某处地方云雾渐散，隐约地透出令人兴奋也令人窒息的真容。覆盖着鲜血的真容一概如此，那血色被人发现是因为它穿透了年月慢慢地向下滴落渗透，他们循着这一脉鲜血痕迹向真相和过往走去：“那你们方才看的报刊是……”
“苏/联前些年肃/反/运/动的平冤名单。”她甚至都没有用“贵国”这个词语代替“苏/联”的名称，皱着两弯形状漂亮的眉盯着那带棱角的玻璃杯里的水，像那水杯上印着她实际想皱眉对着的罗利纳提斯先生的脸似的。热气渐消，杯壁不再氤氲，但水光依旧澄澈。“我能走了吗，先生？”她问时依旧没有看他，只是眉梢又皱了一分，吐字短促，分明地透出一种不愿多待一秒的姿态。
“该猜的，该查的，终归都是统统握在你们手里。
她捧着自己的课本和文具离开时，脚跟后留下这样一句几乎看似毫无敬意的话。
俄政的同学都知道王春燕和兰樱走得很近，也感受得到这两位年轻的女学生身上有某种相近的气质，但一切展露在外的都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