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南山春尽(上)(9)
他面前短发的女学生像是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深黑色的眼睛迎上他垂向她的目光——他这时才想起她的名字。“春燕。”她又把眼睛躲闪开去,“心脏病,先生……”
伊万·布拉金斯基心念一动,便明了她的紧张不止是因为性格过于内向,也明了地选择不发一言。“让我进去。”他大步跨入时,那些年轻学生正惊慌失措地将王春燕扶起,她显见地因闭气导致神智悬于一线,苍白的手抓着衣襟,指甲和嘴唇已近诡异的青紫色。
人群自动退开,高大的俄籍男教师沉默地将女学生打横抱起。
1950年2月《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之后,北京俄政和中山大学以建立伊始就是共同的红色思想的见证人的身份,首当其冲地大力扩招,甚至员工福利也往上连跨数个台阶——由于被纬度毋庸置疑地隔开的两国人民体质差异、以及中西方医疗体系的不相同,在被派往俄政的教师团队中,还多增了数位校医。
包括伊万的远房表姐冬妮娅·阿尔洛夫斯卡亚。
“万尼亚?”在他轻蹬开虚掩的校医室门时,有着跟他极为相似的铂金色短发的女子抬头,用俄语惊讶地唤了一声他的昵称。他甚至来不及点头作简单的问好,只向她示意怀里的女学生,两人合力尽可能轻柔地将她安置到折叠床上。“可怜的姑娘,”冬妮娅那种打小长姐为母的腔调透露出来,心疼地握住女学生攥着胸口的、指甲青紫的手,给那半昏迷的姑娘顺气,“她怎么了?这看起来像是……
“先天性心脏病。”她几无意识地喃喃。伊万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眉峰紧蹙,衣摆带风,在她收拢整理的资料架上开始翻学生的入学健康检查——王春燕,先天性心脏病,并未登记在案。应该说,果然并未登记在案。
他面色复杂地与冬妮娅对望一眼,后者仿佛从他眸底看出什么,安抚地开口:“你去上课吧,我看着她。”他简洁地一点头,向她承诺晚些时候会过来,转身便出了门。
在兰樱沉默地将深色木质桌面上的课本和文具码齐抱起,跟在熙攘人流的最末尾慢慢地走出教室时,她听见罗利纳提斯教授和学生之间相互问好的声音。而她仿佛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少见地在行走过程中半抬起了头,晃开遮挡住一半视线的黑色女式短发,用那双幽深而无情绪的深黑色眼睛看去——这大约便是她最大程度示意的默许了。托里斯·罗利纳提斯温柔的绿色眼睛掠过她前面一位男学生的肩膀,向她微微地点头。
“是布拉金斯基教授吗?”短发的女学生走到他面前时依旧低头看着鞋尖,前言不搭后语、又声调平板地如是问道。而这素来以生性温和得不像话著称的现苏/联籍俄文教师只缄默地读懂了她的意思,如常微笑道:“是的,请随我来办公室,是否可以?”他有着一口带着悠远的祖上传下的立/陶/宛口音的俄语,用词也是如常地异常客气谦恭。短发的女学生并没有指出他已经不是布拉金斯基教授的助理却依旧干着助理的活的事实,只是沉默地点了两下头,因低头而垂到耳畔的姬发随着她幅度微小的动作几不可见地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