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南山春尽（上）(12)

冰面下藏着她们都三缄其口的许多。
比如王春燕和兰樱还有一处共同之处是，在某些不同因素的推动下，她们都从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
比如兰樱其实是随母姓才姓兰名樱，而她从未谈及的父亲出人意料地是一位日籍男子，姓为本田，名葵。
俄政大力扩招的那几年里，那北方的红色巨人身在南国的弟子正从东海畔席卷来的灾祸中艰难站起，嘴角犹挂血地顽强宣告新生，但两厢难免都是满目疮痍。兰樱和王春燕都出生在灾祸彻底爆发的第二年早春，而兰樱唯一一次勉强能算作见到她的生父的，是数年后报纸头条上偶见的那一年的幕后指挥者揭露——那日籍男子身着老式的黑色日/本军/服，短发简洁，面无表情地向着镜头，又像是穿透镜头、纸张和黑白的画面，直直地、阴郁而隐含某种骄傲和藐视地看进她的心底。年幼的兰樱，或称本田樱，卧在她母亲身侧，无端端地对着那日本军/官的目光打了个冷颤；她感到恐惧，既恐惧那个男子，也恐惧隐隐感到某种血脉中的震颤的自己。
“这是我爹吗？”她这样问。
母亲兰秋的目光深厚而含混，既浓烈又冷淡，好似于深深处包着一团寒凉的火焰。她忽然发狠地把那报纸揉成一团，揉起还不够，忽而又展开、抚平，再忽然不自禁地一颤，转手将报纸撕得片片粉碎。“你没有父亲。”少妇的面容像是老了十岁，恨恨地，“没有。”

兰秋扔了家里所有本田葵的相片、物品，而几年之后，更名兰樱的少女砸碎了房间中的镜子。那是在动手砸之前的一日，她对着镜中自己的目光，忽然又打了一个冷颤，在其中越发地品出某种熟悉感，甚至从抽象转到了实体化：那幽深暗沉的，既自卑又自傲的，明言宣告着不合群、不可亲近的，实在太过熟悉。她从开始念书起就是不合群的人，她原本不曾感受到过的1937年7月7日晚的炮火反复地在她耳边炸响，层层火光之后有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脸在冷淡虚假地微笑；她时刻躲藏，怕被发现，刻意地让自己进入群体，再感到更深一层的不自在甚至惧怕；她细瘦偏矮的身量多像日/本/人，女学生式的齐耳短发多像日/本/人……甚至加上了他似的目光。她从里到外，带着诅咒的意味，拿血统一遍遍地洗劫过了骨肉和精神。
那日她对着一地的玻璃碎片，颤抖而绝望地放声嚎啕着。
而当时间线退回到埋藏祸根的多事之秋、1937年的7月时，王春燕的父亲王耀正在北方导师的土地上听到了七/七灾祸的余声。全面战争打响，他还未及平复家国情绪，却平白无故地就被捕入狱——那北方的领导人在个/人/崇/拜的风浪中高高立于船头，高声明言道：“我们的队伍中存在叛徒。”风浪浩大，势卷残云，吹得众多清白之身都未来得及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