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华(9)

他幽幽地对我笑，我坐起来，直直地看着他。
“苏大哥，你能告诉我吗？你是怎么回事，何以竟虚弱至此？”
“练功岔了，仅此而已，不必过于忧心。”
我自然不信。
“苏大哥，你昨夜曾问我可有后悔的事？……那时你神智不清醒，如今让我说与你听：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一年前使性子离开了苏府，而今回来，却见你成了这个样子。”
苏春夏眼神躲闪，病容掩盖不住慌和怕，可不过数秒，他就又戴好了面具。
“华卿，你不要再对我起男女之情，我承受不住——”
“苏大哥，你告诉我，你还能活多久？”
苏春夏的眼神终于完全熄灭了光芒，宛如叹息一般，他回应：“不过是半年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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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那就半年。
如去年一般，我们吹笛，在花树下谈笑，有时苏春夏体力不支，我就扶着他回房休息，为他端茶倒水。
只是我再没办法像去年一样看着他傻笑，想着他娶我的情景，他亦再没办法温和地直视我，他的眼神，如今含满了我看不懂的愧疚。
“你曾说看我如幼妹，那我便是你的幼妹，苏大哥你放心，今日起我便是苏华卿，不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
那一日，我如此对苏春夏说。他垂眼点了点头，如释重负，而我，同样如释重负。
若这样能让他好受些，若这样能多沾染些他的体温和气息，那就这样吧。
我们过着极为克制的生活，日出而歌，日落而息。他睡眠的时间比原来长了很多，但无论我怎样劝，他依然每夜要到后山修炼。
然后，肉眼可见地走向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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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杀手的时候赚下不少钱，过去我对阿堵物没有概念，现在却总是想着：多少银钱能为苏春秋添一支好人参，今日赶集，应再去买些鲜鸡蛋，补身最好不过。简直像梦一般：哪怕是一年前，我也不曾想过会为一个人洗手作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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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场回来，我给苏春夏熬了参汤，他喝下睡了很久，醒来时神情恍惚，过了许久眼睛才恢复焦距。
他看见床头的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只喃喃轻语：“华卿，什么时节了？”
冷风吹来。“苏大哥，已经入秋了。”
“你去取笛子来，我想教你一首《离别曲》。”
“……苏大哥，你会好起来的。”
明明是骗人的话，明明谁也不信，可说出来了，却要叫人安心些。苏春秋说他无事，我取了笛子扶他起来，他先不吹，而是像从前教我新曲那样，静静和我讲《离别曲》的来历。
《离别曲》，却不为离别而作。讲的是一个男子，妻儿早逝，留他在世间劳碌。
男子一直未再娶，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思念达到顶峰，爬上山巅做了这曲《离别曲》。
上阙细碎，说的是世间的劳苦。没了妻儿，男子没一日都碌碌而过，食不知味。
中阙幽咽，讲男子对离人的思念。三分是怨，六分是悲，还有一分感慨，曲曲折折，混在一起成了叫人唏嘘的深情。
下阙一转之前的幽暗愁苦，意间开阔，仿佛黎明升起。这一阙只写景，不写情，冉冉升起的朝阳毫无分别地照耀着所有人——所有的生灵和亡灵，所有的未来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