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雨果奖最佳短中篇提名作 | 唯一无害的庞然大物(下)(14)
对咱们俩来说,好好说话似乎向来都没多大用,对吧?也许这个办法倒是会引起注意。
托普西垂下象鼻。她的鼻子舒卷着,鼻尖像激动的猫尾巴一样抖动着。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犹豫了,里根还以为她兴许不会拿起那个瓶子,兴许她心里的难过多于愤怒,兴许她的死刑最终只不过是变成历史书中悲天悯人的一句话,历史书里记载的种种不公早已汗牛充栋,一间到处是姑娘的毒工厂和一位小小的神灵被卑鄙地当众处死这种事简直都不值一提。
但书里讲的都是别人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托普西小心翼翼地轻轻——就像任何一颗灵魂对待自身的死亡那样——拿起小瓶,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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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她的许多妈妈们,凶猛、高大,长鼻子动作敏捷,能猎杀豹子、鬣狗和鳄鱼。她想起了裂牙毛妈妈,她哄骗了一头雄性,不惜自己四分五裂,好让故事自由传播,好让妈妈们成为我们。她没有反抗,任凭他们把锁链加身的她牵了出去。她任凭他们把锁链加身的她牵了出去,他们吼叫攀爬的时候,她就想着毛妈妈,想着她的勇敢和机智,想着她慎之又慎的耐心。
最后要摘取的果子不是愤怒,而是歌谣——学习之歌、教导之歌、联结之歌。她把它卷到舌头上,小心不让它提前裂开。她经过的时候,那些人叽哩哇啦地探出身子来摸她。攥着牵引链的男人用声如豺狼的人类语言大声吠叫,向他们发出警告,赶在她用鼻子把他们扫到一旁之前匆匆前行。
她的心里仍有恐惧。活着就是如履薄冰,所以她心里仍有恐惧,张开耳朵,不敢靠近那盘踞在道路尽头的东西。危险!狮子!利爪、獠牙、黄褐皮毛!她嗅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的脚站住不动了,弯曲的关节下意识地牢牢定住。那人又喊又拽,用鞭子和锁链抽打她;他身上也散发出恐惧的臭气,像脚下被踩碎的荨麻一样锋利。她与这男人和心中的恐惧斗争着——枪!人!火、烟、底带尖棍的坑!——但即便这个人可以忽略,对结局的恐惧也忽略不了。它比伤更深,比吟唱自己的毁灭之歌的需要更深,它的根埋得如此之深,没有哪根象牙能将它撬起。那群人嚎叫着,因为她的犹豫而陷入了疯狂。他们用带爪的长鼻子在她臀上又是抓又是推,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前赶,永远匆匆忙忙。
另一个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是那个死姑娘,还在动,不知怎么回事,她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散发出腐臭,却仍然站立着。她和链子另一头的男人从喉咙里彼此尖声吼叫了几下,疼痛如河水般从她身上滚滚而下。最后,他气乎乎地喘着气,不情不愿地把链子递给了她。她转过身,带爪子的鼻子弯曲起来,比划道:你还好吗?还能走吗?再走一点点就到了,咱们一起去。
即便只有我俩组成的我们,也足以将恐惧驱回高高的草丛中。她的思绪平静下来,她的腿又软活起来。她们一起蹚过水面,人群像苍蝇似的尾随在后。她们一起,去唱响她们的毁灭之歌、汇入之歌、教导之歌、相聚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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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如雷震吧,噢,妈妈们哪!
在这尘土飞扬处唱起她的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