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丑女孩(2)

她想起初二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班上女孩们头上的发箍，要么开一朵小花，要么停一只蝴蝶。你若在课间偏过头去看，就会看见这些在走廊间穿行的女孩，她们发梢微摆，身体轻盈，像一只只灵动的燕子。
于是她把自己那老旧的灰色发箍扔掉了，放学回家和父亲说老发箍断了。
男人正在剁葱，搞得满屋呛人味道，抬头看了女儿一眼，放下排刀，把手在抹布上抹干，走到案台边拉开抽屉，拿了十块钱丢在女孩面前。
丑女孩说：“二十六。”
男人问：“不是十块吗？”
丑女孩说：“质量不好，回头又断了。”
男人回去继续剁葱：“好的也用不了多久。”
丑女孩捏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默默地把那十块钱放进抽屉里，然后往里屋走，说：“算了，用皮筋绑一下。”
男人停了手：“耍脾气啊？不用别用，当公主莫到我这穷人家来当。”
丑女孩转身，对着父亲喊：“吵死了！”
男人盯着她：“你说什么？”
丑女孩喊：“我都不买了还要讲！讲什么讲啊？吵死了！罗里吧嗦的，难怪妈跟你离婚！”
男人快步走上前，打了她一个巴掌。他粗糙的手划过她柔软的脸颊，火辣辣的，混着大葱的汁液，泪水滑下去的时候，又有些麻痒的感觉。
丑女孩没有说话，低着头，从父亲身边走过，向着铺子外面走，男人也没有挽留。
她走到几百米外的一个巷子口，靠着墙蹲下来，街上没有什么人，自然也没人问她。她没有大哭，倒不是怕丢人，只是实在提不起什么力气。
天黑了之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离丑女孩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巷子口前。丑女孩偏过头去看，是她的父亲。
父亲说：“回家吧。”
丑女孩站起身，跟着父亲回了家。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说话。好几次男人回头，嘴唇嗫嚅着，却也没说出话来。
那夜她想不起洗漱，回了家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头柜上放了一个包装好的蓝色发箍，偏右上方有只蝴蝶，标价四十五。丑女孩在街头的杂货铺看见过，那店里最贵的就是这个。
她透过里屋的小窗往外看，她的父亲端着七八笼包子往蒸汽炉走，娴熟地放好蒸笼，加水，启动。
那一刻昨天一巴掌带来的恨和愤怒瞬间消失殆尽，残留的只有愧疚和遗憾。
丑女孩洗漱好，走到屋外。店里有几个打工的人在吃早点，吵吵闹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帮她盛了碗稀饭，似乎要说什么，却愣了一会，变成了：”吃完就去学校。”
丑女孩点头，嗯了一声。
她其实想和父亲说一声对不起，可是话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忽然察觉到脸上什么东西滑落下来，为了不让父亲看见把头埋得低低的，用勺子装做舀粥喝。
到了学校，丑女孩从书包里拿出蓝色发箍。正要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那种带着些许期待的心情消失了。明明以往想到换了新发箍的自己，总有些奇怪的幻想，仿佛会因此得到所有人的注目，仿佛人生也从此变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