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丑女孩

人抬起头看见天空，它似乎在伸出手就能摸到的高度。
可当人真的伸出手，却恍然察觉自己的双脚还站立在大地上。这就是最深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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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大之后的丑女孩喜欢在傍晚时一个人去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也许十来分钟，也许半个小时。
某天一对学生嬉闹着从她面前跑过。男孩与女孩，年华正好，笑骂追逐。他们脚步匆匆，带起的风扰乱了小径上的落叶。男孩女孩并不知道，他们的身影定格在一个陌生人眼里，那是一幅裹在浅金色阳光里的剪影，混着青春的酸甜气味掠过，又随着他们的笑声消散。
丑女孩就是这个陌生人，此刻她由这丝酸甜的青春气味回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可她思索了很久，却无法在过往生命中找到一个类似的美好画面。她一瞬惊醒，这种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好事物，她并没有经历过。
丑女孩其实算不上丑，她只是长着一张平凡的脸，有着一个普通的家庭，过了二十多年平淡无奇的生活。至于我为何要在讲述她的故事时称她为丑女孩……不急，我们会明白。
丑女孩的故事起始于一个早点铺老板，也就是她的父亲。
三十多，离异，沉默寡言，偶尔喝酒，喜欢抱着收音机听一些杂七杂八的新闻。初中文化，心血来潮的时候会翻开女儿的作业本，指点一番。当然，丑女孩六年级之后他就不看了。
对于丑女孩来说，父亲留在她脑海中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他脏兮兮的围裙，也不是落满了面粉的头发，也不是那双布满裂纹的粗糙双手，而是他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混合了葱油饼，包子和黄豆的味道，使得他人可以轻易从男人的扮相和这股气味判断出，他是一个用劳动换取金钱的人。
上初中之前，丑女孩并不敏感这股气味，因为她还是一个围着父亲转半天，只为了要几块钱买零嘴的简单女孩，在那个稚嫩年纪还不太会思考除了吃和玩之外的事物。
可生命不会停驻在最简单的年纪。如同丑女孩记忆中那个离家不远的只有十几棵树和几个小花坛的简单公园，也在初中的时候消失在建筑机械的轰鸣声中。她上学的时候经过，看见工人们来来往往，脸上写满了匆忙疲惫。后来大楼建成，没有工人了。丑女孩看见穿着西装的人们来来往往，发现他们的脸上也同样写满匆忙疲惫。
不同的脸，同样的疲惫。丑女孩并不是懂事很晚的人，也许六年级，也许五年级，她的心里就已经模模糊糊的理解了这种为生活奔劳的表情。毕竟她的父亲，就是一个用枯燥繁琐的劳动换取金钱的人。
当然，理解到了不代表体会到了，懂得了一些，也不代表就领悟了。一直到老，丑女孩最为遗憾和不解的事，都是自己初二的时候对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生命中不明白的事有很多，她要么忘了，要么不去想，可她就是没法不去想也没法忘了那句话。
年少的话啊。说出口就会后悔的话啊。
父亲去世之后，丑女孩整理他的早点铺，在落满灰尘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个蓝色发箍，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偏右上方的那只蝴蝶，愣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