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8)

李明白了，李也来不及了，涌入的人都试图捉住他，他身边没有武器，只能挥动拳头。当他的右手被某个胳膊钳住，他便有左手去挣脱，但左手也已经被人抓住。他痛苦地感受着被无尽的人潮挤压，感觉到自己眼前只有无数双陌生又冰冷的眼睛，他们彼此连接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可怕整体，正在把李吞噬。
快要绝望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他听见的是别人的，那数以万计的心跳与呼吸正在注入他的躯体，他那尚且还有感知的卑微肉体快要撑破了。撑不住了，撑不住了，李在心中喊着，他快要失去自我的感觉，感觉正在被彻底榨干，轧碎，成为一个个小的颗粒，成为这个巨大集体的一部分。
“不能这样！”李知道，这是唯一的窗口，他自我的意识尚未消除之前放弃，意味着前功尽弃，这个世界所有的独立意识都会泯灭。他试图从这无尽的泥潭中爬出。那拥挤的人潮让李想到了上班途中的地铁，是的，两者都是一样的，拥挤地令人窒息。李感觉自己的稍微有了些安慰，至少这里没有上班路上那些家伙可憎的行径，这里安静得可以听见他们的心跳，这里有序地好似一场拥挤的集会……李的手在人潮中抽动，挣扎，从未有过地这么有力无所畏惧，他毫无顾忌地用手撑着一个家伙的头，然后把自己的左脚踏在一个人（如果单从外表判断的话）的肩膀，他把自己撑了起来，远看如同立起来一座巨大的高塔，他接近了房屋的顶端，那里悬挂的水晶灯反射着整间屋子的疯狂。
李抓住了水晶灯，他高悬着，害怕地看着下面拥挤的人，挥舞着各色各样的手臂，想把他抓下来。李努力集中注意力寻找阿里斯托勒斯所说的后门，而他本人已经被这人流碾压了。
在巨大的干扰中，李还是发现了那扇暗门。那里有个把手，突兀地拴在书架上，一本书的书脊上。而就在这时，子弹拼命地向李射来。他不可能躲避所有的子弹了，但他必须在被射中之前保证自己落在拿书架之前，而这最好的选择就是立马跳下。
李向书架荡去，身体飞向那个目标，一切好像是在粘稠的空气中移动，时间变得缓慢。李默想着自己能到达那里，一定可以。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脚踝，他听见骨头击碎的声音，然后是另一颗子弹打中他的腹部，他已经来不及反应带来的后果了，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他快失去知觉，但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运动轨迹几乎没有改变。这是个漏洞吗，这个世界的物理系统在开始动摇了吗……
李跌落在那个书架前，他还有时间，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推开这扇门，哪怕里面是个密室。他的眼睛跟随着沾血的手在书架上滑动，而一半的判断来自感觉。他的手摸到了那个把手，把手嵌在那本The Republic上。李抓住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推动。
门滑动着打开了，李在前一秒还在希望那门背后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隧道，最好永远没有尽头，一直通向那个理想的世界。可一切相反，里面闪烁着灯光，柔和地把他包围。他来不及拒绝了，他的最后那份力气把自己推入了那扇门的背后，坠入了那昏黄的光里。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打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扇窗户，那扇窗户就长在自己31层的办公室里，要不就长在自己公寓的18层，反正不会在一层，因为自己唯一去过的地方就只有这两个而已，他永远没有机会去看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或者说他每天都在扫描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