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

李得了一种病，那像是某个不知名的虫子钻进了他的脑中。他痛苦地感受着他的脑神经被蚕食。
这种情况几乎持续了半年多，绝非那种突如其来的病急，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几乎每天都是在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下度过的：他嚼着毫无味道的早餐，然后乘坐公交经过一个又一个完全一样的街区，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出发一样；随后进入公司签到，坐电梯，打开电脑，接电话……所有的工作流程都是既定的，不会发生变化，而唯一变化的，是每天上司对他的训斥："李，你在上次月中报告时引用的数据是根本不存在的……""你一定没有核对数据的习惯吧，我可不希望你根本不具有这种能力……"也有更为严重的："你没睡醒吧！""检查一下数据不会让你死！"当然，辞退的威胁更是家常便饭。
李不止一次地认为自己的确没睡醒，他倒希望有一天可以被踢出这个公司，但他却奇怪地牢牢拴在三楼那间办公室，当然，下楼不行，上楼更不行。
他越发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了。
李的工作能力越发地下降，白昼的阳光无法是他清醒，那些进入脑中的虫子开始啃食他的其他感觉神经，包括听觉，视觉——当然不是完全丧失，但那种折磨也是足够难受的。打个比方，李的视力一向是正常的，但他开始在正常光线下也无法辨别A与R，然后全部变成了黑色的模糊方块……"我必须请假去看看病了"李不止一次对自己这么说。
所有的症状，也就是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的根源，毫无疑问与他的失眠是相关的。按照他的想象，午夜三点钟的失眠是那些噬神经虫的进入头颅的唯一窗口。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失眠的时候，李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如果考虑到他目前三十未到，每日工作又那么疲惫劳累，这种长时间的失眠便来得毫无根据了。
李在凌晨三点钟时是最为亢奋的，他可以近乎以超过白昼三倍的精力，并且没有边界似的延续很长时间——还是那些虫子，如同在白昼禁锢后，在午夜放风的囚徒，在他脑回沟深处放着烟花，那些神经也在随之颤抖，绷紧。说不定是它们发展的一种猎食策略咧，先让神经兴奋至困乏，然后在白昼肆意捕食，毫不费力。
真是种聪明的生物啊，他忍不住赞叹那个那个虫子，一种完全由他凭空虚构的虫子。
无论采取何种猎食策略，这种"生物"彻底改变了他维持了几十年的生活方式，以至于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至少他在患病之前是李数一数二的争先积极分子。
上司让他休三天假看病，他也照这样做了，但在医院他没有得到期望的帮助和支持。医生什么也没说便给他开了一单子的药，无非是促进睡眠，稳定情绪的。对这种方式本身便怀疑的也许不止李一个。再加上，他开始觉得就算是专家也无法解除他可怖的心理状态了。
他疑神疑鬼的状态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相反只会带来更多的疏远。李的朋友越来越少，但他本身又是一个不能耐受孤独的人，为了把那些他人难以理解的苦痛诉说，他开始提笔写日记，以较为主观的文字来反映自己的处境。比如说，有可能在别人眼中他是某个方面的瘾君子，但在他的笔下，一定得修饰为"无法避免的强烈欲望"，更重要的是，他绝不会把引起病的原因与不利于自己的方向联系……他也许想到过这是种自欺欺人的行为，但意识到自己顶多就是这样一个废物，他也便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