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9)

“世界的物理模型是由他们编撰的”不错，倘若如此，这一切也太完美了，他可以感觉自己所受的支持力为零，而所收的重力全部用于提供加速度，他飞快地穿越那一扇扇密集的窗户，一间间相同的房间，它们重复着，又畸变着不同的故事。当然，直到此刻他还是眷恋这些故事，他还抱有着一丝希望，能不那么粗暴地与这个世界成为敌人，而是用哪怕只有一点的人性光亮把他留下。
他并不关心什么世界的终极秘密，他只是被动地厌倦罢了，或者，出于某种懦弱地逃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愿意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他也想着能有漫长的假期，也希望着找到某个真正爱的人，也希望着能有某个机会从父母那里找到自己遗忘的童年……虽然，这一切正是他与所有人的不同之处，这里不认同个体的情感，这里不赞成单纯的爱，这里强制遗忘成年以前的所有事情。他显得太理想了，以至于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反叛者。
他已经滑过了街上的路灯，他更加确信自己是在某个高楼的某个楼层坠落了，接下来就是冰冷的水泥地面，然后就是死亡。他还来得及思考，来得及评估，自己究竟是赢了，还是失败了。虽然在上午他产生了轻生的想法，但在那间酒吧，他又越发地想要活下来，他想知道更多，知晓真相仿佛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倘若这样，他未能完成自己的心愿，他死去，为他下葬的是整个城市的陌生人，埋葬他的，是这个冰冷虚幻的世界，那些活着时享受的物质，也全部烧成了灰烬，陪葬在他另一个梦里。
输了吗？
地面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冰冷。
他被拥抱，暖流进入他的身体，当他终身都没有感受到快乐与幸福，却在那一刻获得了。他开始接受这个世界，或者说，他一直渴望着被接受，然后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达成了。
这是一个伟大的过程，死亡地足够完美，以至于使一个反叛者也皈依了。
可一个牢固的想法在李的脑中扎根了，在那短暂快感的前几小时。那是一种意识，一种病毒，一面革命旗帜。它们拼死地在李破碎躯体中形成新的神经，它们传导着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想法，它在黑暗的洞穴中凭空产生，它羸弱，它强大，最后汇聚在一个卑微个体单元之上:
“要么这世界没有我存在的证明，要么我去证明这个世界的存在。”
那是个理想，李死之后的第一个理想。
“你还有机会”李不知道医学上对死亡的准确定义，但对于他来说，那种活着的感受依然存在着，那就不是死亡。他感觉到所有已知的黑暗把自己包围，正在一点点失去感官。如同一只不停掉落羽毛的坠鸟，他的思维被投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永恒之河，看见那些河流中上上下下的黑色影子，陌生的熟悉的人头。它们一个便代表着一个认知，一个世界。可此时它们是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的，它们露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享受着，又像是挣扎着，嘶叫着，又沉默着。高悬于它们之上的李依旧在坠落，马上他就确信那河流的的所有液滴都是那种类似黑色的涡虫状物质，正如李的推测，它们是贪婪的噬神经虫，是渗透整个世界的Hyperlink。那个河流从产生开始便没有动过，唯一产生流淌假象的，是那些虫子的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