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10)

跌入河流之时，没有一丝水花。跌入的，是李的灵魂，看似虚无单薄，却在这条河里重如铅块。他害怕地蜷缩在一起，蜷缩成看不见的一点，厌恶地躲避黑色液滴。但他太弱小了，当黑暗四合，没有能力迎战。他不过是这套模拟机器上可有可无的原件，不仅无法动摇这个无法估计年龄的系统，更何况他依托的世界也大可抛弃。
可他至少做到了一点，李平静地在黑暗的湍流里舒展开，那扎根在他意识里的想法还在，他确信自己是脱离这个世界的第一人，那光，那真实的光，还有那光照耀着的另一个世界，不是虚无的影子，它们实实在在，它们鲜明可爱，它们是他理所应当拥有的自由，是他理所应当知晓的真相。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那个投影背后的世界，想去看看那会是多么完美无缺。
他舒展的同时，黑暗展开一环光明。那是一个洞口，正在如同瞳孔般舒张开，肆意地刺来光线。漫长的隧道到头了，远处的光明如同温柔甜音。他早已厌倦身后的黑暗湿冷，好似初生婴儿般急冲冲地迎接人间。光亮在那一刻变得更强了，灵魂的眼睛难以睁开，他却努力眯着望向洞外，奔跑着，兴奋地看着洞口晃动的某个影子，然后随着他加快的步子，越发清晰。又近一步，他感觉外面的声音正如同粘滞的河流，灌入他抽空的耳中……接着是触觉……
当那个理想的世界为他准备好了所有，他心满意足地站在交接的门槛，毫无留恋与不舍，这个从构建世界脱离的男人，走出了最后一步，也是在外部世界的第一步……
他等待着，那花朵的绚丽染亮他的眼睛，那欢快的鸟鸣灌入他的耳朵……还有那太阳……
一切戛然而止了，因为事实谋杀了幻想：洞外一片昏暗，空气如同粘稠的液体把李包裹着，甚至来不及痛苦与懊恼，没有所谓的鲜明美好，没有永恒的阳光——一切都浸泡在混沌之中——举步维艰的大地，赤色的天际，还有，还有那成千上万只硕大的，在枝状地区爬行啃食的涡虫……
李感觉自己脑中空空如也，他弃下一切，如今拾起的却是更多的残破，这种突如其来逆转的处境他无从下手分析。可在此时他连那个之前熟悉的可悲之感也没有了，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没有人类的情感了，那个盛装情感的容器，叫做大脑的东西不再属于他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渴求都被丢弃在了洞口的另一端了。他单薄的躯体里，此时只存在着一条偶尔微颤的神经束。
他就是那个真相的答案，自己结果是一只贪婪的噬神经虫，和那些爬行的同类没有两样，和自己之前幻想的脑中生物一样，和那些被称之为Hyperlink的粒子一样。不同的是，他不过恍惚地静静抓着一条肥硕的神经束，而对方，已经疯狂地以各种神经的意识为食了。
阿里斯托勒斯的老师也一定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所谓真实，不过是自己换做主角的某种臆想罢了。
续，之后的发现
试图离开那个被完美构建的世界，也同时意味着自己脱离了一个完美的孤儿所，你们被无情地抛在了一个世界，在那里，你们紧紧地抱着积攒着意识的，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树状维束啃食，它们生长在一个网状皮层上，不朽伟大。而你们，这些贪婪卑微的生灵，只会偶尔围聚在一起，计谋似的引起一些骚动，然后继续蚕食永恒的意识，养活那只会小聪明的神经。这些噬神经虫多数会满足于神经网络中流淌着的真实，那种愉快的存在感会伴随他们短暂的一生，直至死去。可总会有不乏觉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