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森鸥外的著作《泡沫记》(6)
少女继续道:“国王不喜欢繁华,住在偏僻的乡下,昼寝夜起已经很久了。普法战争时,他在国会力压天主教一派,公开站在普鲁士一边,可谓国王中年的政绩。可叹国王的功勋渐渐被关于他暴政的传言所掩盖,虽然没有人在公众前明言,不过陆军大臣梅林格和财政大臣李德尔等人无故被判处死刑,其中暗藏的玄机尽管秘而不宣,却是无人不知。国王白天休息时,屏退一切侍从。他在睡梦中常常呼唤‘玛丽’,据说有人曾听见过。我的母亲也名叫玛丽,莫非是无望的单相思,加重了国王的病情?我跟母亲的面容有些相似之处,她的美貌在宫里是无与伦比的。
“不久父亲病故。他一向交游广阔,轻财仗义,又极不谙世故,没有留下一点财产。后来,在达豪尔街最北边的小巷里有栋简陋的房子,我们租了下来二楼的空房。自从搬到那里,母亲也病倒了。这样的日子,人难免心如新生的花一样敏感脆弱。尝尽了无数的苦痛,我那颗童稚的心,早早变得厌世憎人。第二年一月狂欢节时,我们所有值钱的家具衣服都已卖光,连日断炊,生计再难维持。我不得已混在穷孩子里学会了卖花。母亲去世前能过上三四天安稳的日子,全凭您所赐下的恩惠。
“帮我料理母亲后事的,是住在楼上的裁缝师傅。他说我一个可怜的孤儿,不能置之不管,要收养我。想起当时的欢喜,实在懊恼痛悔。裁缝有两个极其挑剔、喜欢卖弄风情的女儿,一到夜里,常常有客人登门。饮酒嬉笑、打情骂俏、唱歌作乐。客人多是外国人,似乎贵国留学生也有来光顾的。有一天,主人命我换上新衣裳,当时,他看着我笑,那样子有些可怕,我一个小孩子家,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过了中午,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陌生男子,说要去施塔恩贝格湖玩耍,主人也怂恿我前去。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曾带我去过,我尚未忘记那愉快的情景,所以我勉强答应了。他们一齐夸我:‘这才是好孩子。’带我去的男人,一路上对我倒和气,到了那边乘上‘巴伐利亚号’游艇,还带我去餐厅吃饭,劝我喝酒,我喝不惯,拒绝了。船到了终点希斯豪普特村,那人又租了一条小船,说要划船玩。
天色已晚,忐忑不安的我劝他快些返回。他执意不肯,把船沿着湖边划进一片远离人迹的芦苇,才停下小船。我当时只有十三岁,起初懵懵懂懂,后来见那人脸色变得恐怖可畏,就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湖里。等我苏醒过来,已是在湖畔的一户渔家,一对清贫的夫妇照料着我。我告诉他们我已无家可归,在那里住了几日。这对打鱼的夫妇很淳朴,熟识后我和盘托出了我不幸的身世。他们可怜我,把我当作女儿抚养。汉斯,就是这位渔夫的姓氏。
“这一来,我成了渔夫的女儿。可惜身体孱弱,划不动桨,只能到雷奥尼附近一家富有的英国人家中做佣人。我的养父母信奉天主教,不愿意我给英国人干活,但我能够识字读书,多亏了那家英国人雇的家庭女教师。女教师四十多岁仍旧未婚,比起傲慢无礼的小姐,她更喜欢我。三年时光,我读遍了女教师不算丰富的藏书,想必有许多读错的地方。各式各样的文章里既有科尼盖的交际法,也有洪堡的长生术。歌德和席勒的诗我多半可以成诵,也曾翻阅过科尼西的通俗文学史,浏览过罗浮宫、德雷斯顿美术馆的相册,领略过泰纳论的美术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