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们的独白（下）(5)

但传承，就是传承。
你的想法，再次证明我们早已丢失了古人的精神。父亲轻轻叹气。
古代的学者们不只会做用几十年时间运行好一座核电站这类事情。他们不仅会数学和化学，不仅会建起金字塔和航行太平洋，制造浓缩铀和集成电路。
他们渴望活得有意义，渴望死得有尊严。
从人类发源之时，对于未知的恐惧便是我们最深层的恐惧，古代的诗人和哲人曾这么断言道。但有一些人，自愿去寻找那些奇异的事物，前往前人未至之地，妄图目睹平常景色以外的绮丽抑或诡异。他们运用有限的工具，研究荒原彼端的异常世界，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向着新的领域一拥而上。
在闲暇时间，他们还喜欢抬头仰望天空。那是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湛蓝的天空。想象在天空高处的风的吹拂，想象星星和月亮表面的巨大裂痕。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渴望从宇宙万古不变的永恒中得到某些东西。
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信仰。有的人信仰神明，有的人信仰自身。无论哪种人，都试图在世界万物中为自己找到一个位置，而后行其正道。既遵循世界的规则，又遵循自己的内心。无关时代繁荣或艰难，无关技术落后或先进。纵使全部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他们都始终昂首阔步前进着，无愧于群星和自己的心灵。
他们自称“探险家”，其余人称他们为“开拓者”。
因为信仰，他们不会一味拘泥于逻辑。在走投无路时，他们会相信自己的直觉，敏锐果决地作出关键的判断；而当失败已是板上钉钉，他们也不会就此否定自己的尊严和勇气，而是会迎面而上，以昂扬的姿态迎接残酷的结局。
这种人大概早已消亡于历史的洪流中了。自从在慵懒的时代发展起来的科学变得越发高深莫测而臻于假象中的完美，我们的祖先日益地不愿去探索未知之地。在最终大战之后以原子弹的相互确保摧毁均势维持的和平的世界中，人类整体害怕自身因鲁莽的行为而毁灭，那些我们中最为勇敢和长于构想的人们开始质疑自己行为的合理性，进而与日俱增地质疑探索与开拓这件事本身。
唉。黑暗中的夜行人首次将提灯的灯头指向前方，因而对前方隐约显现的恐怖之物感到惊慌不安。但他却偏偏忘了设想，自己的周遭和身后，可否也是类似的景象？故而，出于谨慎而停滞不前，是否才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直到他们最终还是因短视而老化，腐朽。大地失去原本的颜色，本该早已跃出大地的貌似成熟实则天真愚蠢的人们挤在不堪重负的褪色的家园里，将翠绿的原野和碧蓝的海湾弄得面目全非。我们被自己阉割了，被自己的胆怯，自私和无谋彻底打败了。
故而保守，故而偏执，故而敌视一切未经雕饰的生命活力，将一切纯真看作野蛮，将一切伟大的想法看作怪异的疯癫。有毒的和平与稳定散发在空气中，歪曲前人文章的酸腐文人用强烈的愤恨面对所有质疑法统的行为，父母和老师为了给孩子灌输毫无用处的思想而无所不用其极。
而我。父亲说道。我从未见过天空的本来面目，我只是一个科学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