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们的独白（下）

本部分作者：余澜
#6老人早已不再努力去回忆很多旧事，例如核反应堆冷却回路的安全运行规程。
即使能记住那些空洞枯燥的术语和数字，各种复杂的古老图表的形状，那些巨细靡遗的文件在黄沙白雾漫漫的地表也当然毫无应用价值。所有那些今人看来如鬼魅般神奇莫测的知识，即使能以他为媒介传承下来，也将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长河里长时间的沉底，等待一个不知哪朝那代出现的理解者。他无心做一个虚无缥缈的先进时代若干世纪之前促使平民百姓蒙昧初开的先知圣人，何况这个名号实在不适合现在的他。
奇迹和常识这两个词的意义一直被反复定义，淡忘，再定义，再淡忘，再定义，如此循环往复，人群兴衰更替，兴亡周而复始。文明的起源其实也许从来没有存在过，将来却可能出现；我们重复地抛弃我们自己所造的信仰的庇护，又去创造下一个信仰。”历史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说这话的古人姓甚名谁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得一点，那人好像用了大半辈子在写着什么洋洋洒洒的荒诞怪谈，大致是关于一个神话大陆上的各种族群延续几万几千年的历史兴衰之类——一直到入土都没能完稿封笔。
而在此刻，在一切故事结束之后，在埋葬了所有过去的岩峰，干谷与荒漠间，徘徊在混沌的白色空气底部和广大荒地中央的只有他一人，携带着失落而无法寻回的关于前半辈子的安稳平静的小生活的记忆。
此刻他正穿着夹克衫坐在漫游车里，头上挂着个绿色的便携电动留声机，风格古怪的异邦音乐因唱针磨损而过分失真，以至于十分刺耳。留声机里装的捡来的纽扣电池的电力大概够它连续运转5年之久，而这么过分先进以至于使用时间似乎绵绵无尽的同位素电池，实在使他联想起了永恒轮回背后的虚无本质，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时常感到轻微的厌倦。
留声机的侧面用白漆写有明显是仿古样式的字符，“初音ミク 2076”。显然生产它的人决不可能知道这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出于一种新古典式的美观需求，确切地说大概是众人模糊地从某个民间传说汇编中发现这符号和古代音乐有某种联系，它便被矫揉造作地涂刷在了随身听的表面。
老者是半年前从一个废弃的物流仓库里翻找到它的。在那个被遗弃的城邦的辐射状街道网的中心部位，他看到一座明显像是大型实验室的钢板搭建而成的高大四方建筑，周围环绕排布着几层楼高的在老者经过训练的眼中形似电容器的东西。城镇十分整洁，完全没有废墟的萧条和破旧感，但所有的食物和有可能带走的生活物资都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不剩。似乎他们才离开不久，但显然不准备回来。
外面已无处可去，他们能去哪儿？何况还是以这么从容的方式？老者那天这样反复思考了很久，然而最后他也只是在实验室那推上去似乎是被从里面焊死了的大门前满怀疑惑地多待了一阵，并未获得更多关于这个屋子的人究竟做了什么之类的信息。
屋外白雾弥漫，风沙擦过构成屋壁的钢板，留下些微类似哨声的尖锐声响。
老者回到自己的旧漫游车内，撕开已经囤积数月而所剩不多的面饼和干蔬菜等食物慢慢嚼起来。他对实验室之类的东西有着本能的兴趣仅仅因为他还记得自己曾是一个机械工程师，但同时他又再一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在大气和大地之间流浪的这些年，他已经再也不敢在心里定义自己为科学家了，深厚而久未应用的知识学养他早已遗忘得只剩个空荡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