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们的独白（下）(4)

一开始，他还能在听到木车轮的轱辘声时警惕地立即趴在黑色的地面上，并四处张望。后来地上的车辙几次分叉，灯也终于在携带的那瓶水还剩四分之一多一点时，最后一次听到远处稍纵即逝的细微声响。
左手边的远处响起了奇怪的轰鸣声，迅速向他所在的方向接近过来。灯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只黑色的大车轮驻立在头部附近几尺开外，其宽阔的表面有类似植物枝叶形状的纹路。
#Interlude2怪物来自北方，嗜食灵魂。
当屋子派驻外围沙漠的科研队看到异常地隆起的地平线时，它正在全速前进，掠向大陆中部最后一座未经侵袭的城市。他们仅有时间在遭遇被毁灭的命运之前用无线电呼叫总部，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幸运。
应该有一个科学家留下来。父亲将漫游车的钥匙交给他时如此说道。
车内的电脑主机上连着线缆，单独黑色的一根，却长得超乎想象，纷乱交叠，经过几次分叉，合拢和变粗，最终钻过门缝，进入实验室深处，大致向着中央计算机的遍布日夜闪烁的指示灯的宏伟箱体的方向延伸而去。父亲的蓄须的上下嘴唇间轻轻念出几串数字，它们对应了海量的正在以电子信号进行传输的知识中，属于核电站所有的几个机密数据库的密码。他自幼过目成诵，绝不会忘记重要信息，父亲对此是放心的。
在以电缆接口的嗡嗡声作为背景的广大地下空间的静默空气中，父亲的胡须在翕动，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说给他听。
一个社会，一种文化，一些书籍。“它们”在行将消亡的时候必定会“试图”将传播自身的义务，赋予某些人。这些人将背负着他们原本难以背负的使命，走上漫长的路途，不知自己将去向何处。他们中幸运的一小部分能够克服艰难险阻，最终将他们的使命传给子孙后人；更多的人最终未能防止文化和知识遭遇散佚的命运，只能眼睁睁看着独一无二的典籍和技术消散在历史的尘烟中。
我们的城邦有一个古老的传统：在必要时，所有力所能及的人都必须为集体的命运而战。很抱歉，我甚至不能指派第二个人去完成“传播”的任务，因为留下来战斗——无关成功或失败，本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而毋庸置疑，你是我们中最适合远行的人。
这我知道。他直视父亲的眼睛。
但是这没有用。
构成文明的三个要素是物质，信息和能量。
他拥有的不过是信息，然而他行将失去的是屋子提供的物质和核电站提供的能量，没有前两者，他这个失落城邦的最后一人留存在支离破碎的世间有何用处？岂不是与村夫野老之类凡人毫无区别？
伟大的人只是为别人作了贡献才被定义为伟大，卓越的人在人群之中被辨识才会显得卓越。金光熠熠的书籍只有在能读懂它的人的眼中才真正有可能值得宝贵，精密的机器只有在会用的人手下才能发挥它的用途。没有这座城邦，我的生命的全部本来意义，也将归零。我也将向北方草原上空的西伯利亚金雕一般，纵使凌驾一切，也将倏尔一生，无所留存。
父亲的眼神如冰平静湛蓝。是的，没有用。只不过是绝望的垂死挣扎，只是一种“本能反应”，大多数时候它是徒劳无功的。